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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一九九七年一晃眼就过去了,一休的节目也像去年那样。一过了除夕就凭空消失,没有留下一句道别的说话。真莉却不再像去年那么失落了,她知道明年这个时候,还有明年的明年,长夜里,一休会重来。

 何况。一休走了,泰一却没走,她还是可以听到那把动人的嗓音。自从她知道一休就是泰一,泰一也知道了那四封信的故事,彼此之间的感情似乎跨进了一大步。真莉从来就没跟男孩子做过要好的朋友,她却一直相信男女之间是可以有友情的,这种感情甚至比爱情悠长,没有背叛,也没有分手,只有美好的相聚。

 她想起一九九六年十二月的那些漫长夜晚,她曾经幽幽地爱上了一休的声音,那种感觉就像向往着一个素来谋面的人。后来,从她怀疑泰一就是一休,到她终于发现一休就是泰一,那种向往之情从来消灭。

 泰一拥有她最向往的一把声音,却不是她最向往的人。他老是拿她开玩笑,尖酸刻薄地取笑她,她会找机会还击他。她总觉得他心里有一股狂风暴雨,就像他们初次在林家大宅外面匆匆一见的那天,下的那种大雨。她摸不透他。有时候她想:“啊…要是他不那么富有,也许会好一些。”

 一九九八年三月,蓝猫的故事拍完了。真莉和曼茱开始着手剪接。在电影系大楼的剪接室里,真莉的眼睛盯着放映机,重复又重复地看着她们几个月来拍下的许多零碎的片段,她发现泰一那双大眼睛在镜头下好像会说话似的。有时候,真莉一边看一边撇着嘴笑,想起他那些刻薄的笑话,他说她“品味真是有遗传的!”又说她:“你不会是有盲吧?上身穿橙,下身穿黄,就好像一个新奇士柠檬在一个新奇士橙底下!"

 有一次,她看到一段片,想起她拍那段片的那天就是这么穿,不自觉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嘛?”曼茱好奇地问她。

 “没…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好笑。”她憋住笑说。

 “我发现你一看到泰一就笑!你不会是喜欢他吧?”曼茱又发挥她那包打听的本

 “才没有啦!”真莉抬抬手说。她没告诉曼茱,泰一就是一休,这是她和泰一之间一个小小的秘密。许多个夜晚,曼茱走了,真莉还留在剪接室里。夜阑人静,她望着那台放映机,觉得眼睛困了,就索闭上眼睛,挨在那张有轮子的靠背椅子上,仰起头,光光听着片段里的声音。泰一那把嘶哑而独特的歌声在小小的、幽暗的剪接室里回。只要真莉一闭上眼睛。他就变成一休了。他那首描写没能赶去跟紫樱道别的歌,当时还没有名字,后来有了,叫作《幽幽的身影》。真莉喜欢这首歌,她每次听到都会跟着哼起来。她思忖:

 “有个写歌的情人该多好啊!一封情信只能给一个人看,一首情歌却让许多许多的人都听到,就好像把一纸情信摺成了一只会唱歌的纸鸟掷出去似的,一路飞来,沿途留下了歌声。”

 那些单独剪片的夜晚,真莉做完了工作,孤零零地离开学校,走在回家的路上时,会不期然留意一下那些在她身边经过的深绿色的吉普车,这些车子跟泰一那部车一个样。她有点怀念跟泰一同车的那些晚上。她想:“虽然他爱取笑我。但是。有个人作伴真好!”既然这出纪录片己经拍完,她想,她也许不会再见到泰一了。她拍《收到你的信己经太迟》的时候,跟其中几个幕后工作人员都很谈得来,但是,戏拍完了,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不会再见面了。陆子康不用说,她连大飞都没见,他一失恋就跑了去戈壁沙漠拍片,不知道回来了没有。

 她告诉自己,拍片的生活就是这样,曲终人散去。她必须学着去适应和习惯。然而,拍完片的两个星期后,一个凉爽的夜晚,泰一突然来到路克书店。当时真莉正坐在柜台里,低下头看一本杂志看得出神,突然听到几声敲柜台的声音,她心里还忖着是谁这么没礼貌。她抬起头,却看见泰一挨着柜台,正冲她咧嘴笑着,她不叫了出声:

 “哎呀!你怎知道我在这里?"

 泰一耸耸肩说:

 “你说过书店在苏豪区,我问过人了,苏豪区就只有这家书店卖法文书。”

 泰一在书店里瞄了瞄,随手拿起几本杂志翻了翻,问真莉:

 “这家店开了多久?”

 “嗯…大概一年多一点吧,我也不大清楚。”

 “老板呢?”

 “他出去了,大概是在对面那家咖啡店吧。噢…你为什么来?”

 “我经过这附近,顺便来看看。”他随手挑了几本杂志,递给真莉说:“我买这几本。”

 “哦?你会看法文的吗?没听你说过!”

 “我会看图片!”泰一拿出信用卡说。

 真莉扑哧一笑,接过那张信用卡说:

 “嗯…我给你打折吧!”

 “还没下班吗?”

 真莉看了看手表,说:

 “哎…现在才八点钟,还差三个钟头呢!书店是十一点钟关门的。不过——”她眼珠子转了转,戏他说:“要是你把这里的书全都买下来,我便可以早点下班。”

 “好吧!”泰一爽快地说。

 她吓得瞪大眼睛看着他。他那副认真的样子一点都不像说笑。她笑了,觉得他是在作她,于是,她冲他说:“神经病!”

 她说完就把他要的杂志放在胶袋里,连同他的信用卡一并还给他。他说约了朋友吃饭,咧咧嘴笑了笑告辞了。

 泰一刚走,路克就回来了。他手上拎着个小小的蛋糕盒,经过柜台时,把盒子搁在柜台上,说了一句:

 “真莉,这个给你。”

 真莉怔了怔。她打开盒子,里面有一块正方形的巧克力蛋糕。是对街法式小店卖的那种,她常常买来吃。她望了望路克,只看到路克羞红了脸,现出他那两个酒窝,说:

 “你好像很喜欢吃这个。”

 真莉一时说不出话来。她以为路克从来不注意她,原来他知道她喜欢吃这个蛋糕。她想说声谢谢。他己经飞快地躲到他的办公室里去了。路克让她摸不着头脑,泰一今天也有点奇怪,他竟然没拿她开过一句玩笑,也没有取笑她。

 “今天发生什么事了?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星期五晚上吧!”真莉吃蛋糕的时候,好笑地想。

 十一点钟,书店打洋。真莉抓起背包,走到路克的办公室门口,探头问他:

 “我走了。要不要我替你把外面的灯关掉?”

 “我也要走了!”路克连忙推开椅子站起身来,那模样好像准备跟她一块走。

 两个人走到楼下时,那家法式小店和越南餐厅外面的天桌椅还坐着几台客人,欢笑声在昏暗的长巷里飘。真莉跟路克并排走着,心里充了奇怪的感觉。她来书店兼职超过一年了,路克从来没像今天晚上这样跟她一块离开。他臂弯下面夹着一本书,双手子的口袋里,默默在她身边走着。她只希望这段路可以快一点走完,用不着尴尬。路克却突然开口说:

 “你的法文是在哪里学的?"

 “啊…在法国文化协会。”

 “你去过法国没有?”

 “噢…我还没去过呢.”

 “巴黎的五月很漂亮…”

 “哦?是吗?”真莉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突然之间。她老远看到泰一那辆吉普车就停在巷口,街灯的阴影下,她瞧见他那朦胧的身影站在车旁,她连忙快步走上去。灯光下,她方才看清楚果然是泰一,他两手臂靠在车门上,咧开嘴朝她笑了笑。

 “哎呀呀…你还没走吗?”她不叫出声来。

 “我刚吃完饭。看看你要不要坐顺风车。”泰一直起身子说。

 “噢…好极了!”

 这时。真莉发现泰一的目光越过她头顶望着她身后某个人,脸上的表情突然凝住了。她猛然想起她刚刚太高兴,把路克甩在后面了。她匆匆回头看看路克,路克从巷子的阴影里走出来,脸色变了,今天晚上那种难得的羞怯的微笑乍然消失。真莉又转回来看看泰一,他的笑容也不见了。真莉站在这两个男孩子中间,三个人就像一条直线上的三点,面面相觑,好长时间里都没有人说话。

 泰一终于开口,口吻却跟平时很不一样。一向以来,只要他不嘲笑她的时候,他总是风度翩翩的,这一刻,他打开车门,看了她一眼,语气好像吩咐她似的,说:

 “上车吧!"

 “再见了,路克。”真莉有点尴尬地跟路克说了一声,便匆匆爬上车,她甚至没细看路克的表情。

 泰一一言不发,把车子朝右拐去,缓缓驶下一条坡道。真莉正想开口,泰一倒是先问她:

 “你为什么会跟他一起?”

 “他?他就是路克啊,书店的老板。你们两个认识的么?”

 泰一的嘴往下抿了抿,什么也没说。真莉还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子的。他那双大眼睛一笑不笑,若有所思地望着街灯蒙的前方,车子也开得愈来愈快,一驶上公路,他就高速飞驰,快得仿佛飘了起来。真莉吓得抓住旁边车门上的扶手。一个想法突然闪过她脑海。

 “噢…难道…”她思忖:“他不会是妒忌吧?”

 她偷瞄了泰一一眼,立刻又为自己这种想法觉得很傻。泰一这种人根本就不会妒忌别人。何况,她又不是他女朋友。她心里想,他肯定又是在闹那种富家子的怪脾气,不知道谁开罪了他。

 她静静地坐着。由得他闹情绪.那是他们相识以来唯一的一个夜晚,他嗅送她回家的路上,他们加起来只讲过两句话。她突然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寂寞,倒宁愿他像平常一样挖苦她。

 她纳闷地望着车外的夜,喃喃地说出一长串法文。自从在路克书店兼职以后,她的法文进步神速;不过,说起法文来,终究还是像个异乡人说着人家的语言,那撅嘴的模样却可爱极了。

 泰一终于忍不住转过头来看她,皱了皱眉问她

 “你刚刚说什么来着?你在说法文吗?”

 “啊呀…他终于说话了,哼…我偏要戏他!”真莉心里思付。她朝泰一微微一笑,说:“你真想知道?"

 他耸了耸,故意装出一副听不听都无所谓的样子,略带好奇的眼光却没离开她。

 “刚刚是两个人在说话——你好吗?我不好。你为什么不好?我心里有狂风暴雨。你心里为什么会有狂风暴雨?噢…要是我知道为什么,我便不用被关在这家疯人院里啊!”她说完,憋住笑望着泰一。泰一挑挑那两道乌黑漂亮的剑眉没好气地说:

 “我车上载着的就是个疯子!”

 几天后一个宁静的星夜,泰一突然登门拜访。他怀里揣着一个漂亮的大礼盒。真莉打开门时,他一只手撑在门框上。脸上挂着个微笑。真莉心里想:“啊呀…大少爷闹完情绪了!”

 “你在家里做什么?”

 “温习啊!过两天有个考试。”

 他一进屋里,就把礼盒打开,只见一层层包装纸下面出一件白衬衫和一条牛仔。她伸出手去摸一摸,那件白衬衫的料子又舒服又柔软。

 “拿出来看看。”他笑盈盈地说。

 她把那件衬衫从盒子里拿出来扬开看看,她觉得好像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白衬衫。它的样式很简单,不过就是尖翻领、长袖,袖口贴边约莫三寸宽,前襟总共有六颗白色的钮扣。衫身宽宽的,下摆是平脚的,长度刚好头里不怕走出来。然而,愈简单愈是难好看,这件衬衫的颜色却白得矜贵。她又把那条牛仔扬开来看看,那是最流行的款式,低头约莫两寸宽,管是直的,脚却是小阔脚,这种设计一般是用来配衬短统靴的。整条子的颜色染得才漂亮,是湛蓝色的,像午后明媚的天空。

 “试试看。”泰一笑笑说。

 真莉快步走进睡房。她带上门,匆匆甩开脚上的拖鞋,把身上的运动衫下来,先穿上白衬衫,然后把一双腿挤进那条牛仔里。她扣上钮扣,把衫脚子里头,跑到衣柜旁边那面落地的长身镜子面前看看自己。

 白衬衫和牛仔穿在身上比起光用眼睛看更漂亮了。她顺顺长发,把一边的头发掠到脑后,出耳珠,膛,忍不住看着自己的模祥微笑。

 “我可以看看么?”泰一在门外说。

 她连忙跑过去开门。

 “我好看吗?”她一边嚷一边退后几步,让他看得清楚些。

 “你本来就该这么穿。”泰一靠在门框上说:“转个身看看。”

 真莉转了个身,又转回来。她身子,叉开一条腿站了一会,又把身子重心从一条腿挪到另一条腿上,就像天桥上的模特儿。她知道自己这样穿很好看。

 “啊…我没想过原来我也可以穿牛仔!”她低下头去摸摸两条大腿,子和大腿的皮肤之间刚好还有一点空间,穿起来舒服,看上去却又不胖。

 “那得要看看是什么牌子。”他说。

 她说完跑过去镜子面前看看,这条牛仔让她一双腿看起来瘦了又长了。那衬衫把她雪白的皮肤衬托得更白。

 她又从镜子那边跑回来,喜孜孜地说:

 “我以后都可以穿牛仔了啊!”“你这双腿根本不胖也不短,只是你以前的品味实在可怕;再说,愈简单的衣服愈适合你,你只能穿黑色和白色,顶多衬一点粉红粉绿,那些大红大紫的颜色只有大美人能穿。”他脸上出一丝讥笑,又说:“你干嘛把钮扣差不多全扣上?"

 真莉低头看了看自己,她只松开了衬衫的第一颗钮扣,她一向如此,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他的视线落在她前的几颗钮扣上,皱皱眉说:“女孩子穿衬衫。至少要松开两颗钮扣,否则跟男孩子有什么分别?当然。你如果有的是条件,可以再多松开一颗。”

 真莉不羞红了脸,她尴尬地转过身去,松开衬衫的第二颗钮扣,然后又转过来看看镜子,她发觉这样果然好看些,也时髦些,整个人仿佛又拉长了一些。她有点松的头,满意地笑了。

 她转过头来看泰一。想看看他赞许的目光,却看到他正动手把自己头上那条黑色的皮带下来。“你…你干吗子!”她嚷了起来,以为他在打她的坏主意。

 他把从自己身上下来的皮带丢给她,说:“试试看。”

 她伸出手去抓住那条银色扣环的皮带,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只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低下头去把那条皮带穿进头上的皮带孔。这条皮带刚好穿过两寸宽的皮带孔,就是长了点,带尾绕到旁边,扣针孔也没那么多,只好不扣扣针。她抬起头朝镜子端详自己,发现这身打扮加上这条漂亮的皮带简直是天衣无,她刚刚一直觉得欠了点什么,原来就是这件小东西。

 “这条皮带可以剪短的,你拿去用吧!”泰一说。

 “这件衬衫和牛仔要多少钱?”她突然撇撇嘴问他。

 “送给你的。”泰一咧嘴笑笑。

 “啊…那怎么行?”她嚷着说。她觉得自己没理由接受他的礼物。这件衬衫和牛仔一定不便宜。他很有钱,也许不在乎;可是,他又会怎么看她呢?“我一定得付你钱。”

 “我又不是来卖衣服的!”他扫了她一眼,边走出客厅边说。“唉,好吧,要是你坚持要付钱。等你将来赚到钱,再慢慢还吧!”

 她目瞪口呆,问他:“是很贵吗?”

 她早该猜到他买的东西都很昂贵,是她负担不起的。她朝镜子瞥了一眼,这身衣服她太喜欢了,舍不得下来。她咬咬牙,走出客厅,问他:

 “你买了多少钱?"

 他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朝她竖起五手指。

 “天哪?要五千块!我立刻下来。”

 “是五百块!”

 她半信半疑地盯着泰一,心里觉得他是怕她付不起,胡乱说个价钱的。

 他嘴角往下撇,自嘲也嘲笑她说:

 “你以为我只会买昂贵的东西?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不是要有钱才有品味的。”

 她冲他笑笑说:

 “要是我有钱,我才不介意别人说我只会买昂贵的东西呢!不过,五百块实在大便宜了,我现在就可以给你?”

 真莉心里还是有怀疑的,但是,她没法判断泰一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这件衬衫和牛仔的牌子都是她没听过的。她也看得出来。泰一好像已经受到一点伤害,要是她再坚持下去,他会生气的。她思忖:

 “我可以买一份礼物给他,那便不算占他便宜了。可是…他好像什么都有啊!”“另外。我还有个条件的。”他随手拿起旁边花瓶里的一朵郁金香,把花瓣一片片的摘下来往后丢,皱皱眉问她:“我早想问你了,为什么你家里放的全是假花?”

 “我妈妈移民前是在假花公司当秘书的呀?你说的是什么条件?"”

 他又摘下一片花瓣,瞥了她一眼,说:

 “从明天起的两个星期,要是我想,我随时都可以上来过夜。”

 她简直吓呆了,红着脸问他:

 “哎呀…你说什么?"

 “你干嘛慌成这副模样?我是说。我可以睡在这张沙发上。”他抬起一条腿搁在沙发上,说:“这张沙发舒服。”

 “你家里这么大,为什么要来我家睡沙发?”她猜不透他。

 他那双黑眼睛看着她,沉默了片刻之后,耸耸肩说:

 “我爸爸明天回来,我不想跟他吵架,只好避避风头。”

 “你们合不来吗?"

 “他觉得组乐队是不务正业,他也不喜欢我的音乐。”

 “可你支持你啊!”泰一嘴角出一丝苦笑。说:

 “我爸爸不像他妈妈,也不像他爸爸,他不爱做梦,也不相信梦想,他只做有利可图的大生意!”

 真莉不想起在林家大宅第一次见到林老的那天,她对她说,林家的男人都很固执和死心眼。

 “你不用睡沙发!”她咧开嘴朝他笑笑说:“你可以睡我爸妈的房间!”

 “啊呀…你真慷慨!”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忧郁地笑笑,说了声“再见”就离开。

 第二天,真莉把爸妈的房间收抬千净。她从没试过跟一个男孩子同处一室,他还要在这里过夜呢!她想起都有点脸红。然而,她思忖,泰一是不一样的,他是她好朋友。他们两个就像一对好姊妹或是好兄弟,即使睡在同一张上,也不会发生什么事的。

 “啊…就是睡在一张上也不会有事发生!”她想着想着,不觉得这个情景很美丽,有点像电影,是一种多么让人向往的友情!

 然而,到了晚上,泰一并没有来。接下来的几天。真莉都没见到他。她不幽幽地思念着他。不管是她夜里独个儿留在学校的剪接室里剪片,还是在路克书店里忙着,她总想快点回家等他。

 路克自从那天见过泰一之后,就再没怎么跟她说话了,那难得的笑容也没有在他脸上重现。他又回复原来那副沉默的样子。真莉觉得自己仿佛一点都不了解男孩子,她不知道他们脑子里到底想些什么。明明说好了会来又不来。她不是盼望他,她是担心他。她觉得好像从没这么担心过一个人。泰一跑哪里去了?他会跟他爸爸吵架么?还是他们没吵架,所以泰一不用来她家借宿?

 “啊…要是这样。他也该告诉我一声!”过了一个礼拜,她不是担心,而是有点生气了。她开始在心里咒骂他,骂他不该不来过夜。

 她又想,泰一说不定嫌她家里局促,住旅馆去了。他也可能去了山城或柴仔那儿,男孩子的家毕竟比较方便。

 “哼…我不要等他!他不来最好!”她赌气地跟自己说。

 接下来的几天。泰一还是连个影儿都没有。真莉也懒得去想他了。这时已经是四月初,蓝猫的故事她剪辑了几个版本,还是不太满意,总觉得该补充一些资料,时间却不剩多少了。她五月便毕业,总不能等到毕业才功课吧?曼茱也催了她几次,叫她别那么认真,随便一个版本都已经很好。

 这天半夜,外面下着四月的梅雨,雨愈下愈大,啪嗒啪嗒的打在窗子上。真莉坐在书桌前面,眼睛望着电脑屏幕,一只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按着桌上的滑鼠。半小时前,她突然想起或许可以上网搜寻一下蓝猫的资料。蓝猫一定有些歌的,她想知道其他人怎么说蓝猫.

 她输人“蓝猫”两个字,果然发现许多跟蓝猫有关的资料。不过,她看了十几页,所指的蓝猫都不是乐队,而是其他东西。她觉得眼睛有点困,就把电脑关掉。站起来伸了个大懒

 距离上一次泰一来的时候,己经快两个星期了。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不过,不管他在哪里,他也是还没睡吧?他跟她一样,都是爱上黑夜的猫头鹰。她走到窗前,把窗子推开一些,手肘支在窗台上看雨。

 她看了一会,想把窗关上。这时,她突然看到一辆熟悉的车子驶来,停在对街一盏蒙的街灯下。一个人影从车上走下来。打开一把伞,朝她这边走来。除了他,她从来没见过一个打着伞的男孩子这么潇洒。她不住嘴角出一丝微笑。

 她走去开门的时候,看到泰一站在门外,这一次,他的手没有撑在门框上。而是拿着一把淋淋的雨伞,另一只手却放在身后。

 他脸上挂着一个微笑。身后的那只手伸出来。手里拿着一大束新鲜的白色桅子花,说:

 “送给你!我实在受不了你屋子的假花?”

 “假花不会凋谢啊?”她心惊喜地接过那束沾着雨水的花。

 “不会凋谢的花有什么好?”他边说边走进屋里,把雨伞搁在外面。

 “啊呀…好漂亮?是你家花工种的吗?”她关上门,背靠在门上,把那束桅子花凑到鼻子前面闻了闻。那束花芳香扑鼻。她随口问了一声:“你这几天到哪里去了?"

 “你是想念我么?”泰一突然一手撑在门上,那双黑眼睛定定地俯视她。这一刻。她和他之间只隔着一束桅子花的距离。

 真莉脸窘得排红,感觉自己的心跳加速。她想往后缩,背后却是门。泰一刚刚那句话仿佛还在她耳边萦绕。他嘶哑沉浑的声音又让她想起一休,这一切都好像不是真实的。她心里想:“噢…他又想戏我!”

 她没好气地翻翻眼睛,瞥了他一眼,说:“谁想念你了!你别拿我开玩笑!”

 她说着向左边滑开一小步想走出去。他却猛地把另一只手也撑在门上,不让她走。现在,她无路可逃了。他得她脚跟抵住门,她几乎听到他的呼吸声,那呼吸声又急又快。她举目看着他,他那双清澈的黑眼睛充了柔情和羞怯。

 “你明知道我喜欢你!”他是爱恋的声音说。

 她眨了一下眼,微颤的声音说:

 “你从来没说过你喜欢我!”

 “你知道的!我第一次在天琴星看到你就爱上你。你不可能看不出来。但你假装不知道!因为你不相信我喜欢你!根本你看不起我这种人!”

 “你疯了,我为什么看不起你!”

 “你觉得像我这种人是不会认真的!”

 “啊…”她咬咬说:“男人都是这样,引女人爱他,然后说:‘谢谢啦!你错了!’我不喜欢你,你也不至于喜欢我吧!”她这句话却不是真心的。

 “你为什么怕我?”他仿佛受到了伤害,那双眼睛牢牢地盯着她看。

 “我…我不怕你…我干嘛要怕你…”她往后缩,身体在门上磨蹭,嘴里喃喃说:“你…你又不是狮子老虎…”

 “你怕我吻你…”他撅撅嘴说,他的气息近得仿佛在她的脸上低语。

 “我才不怕…”话刚说出口,她就后悔了,这时她才发现,他们刚刚每一句话都说得像调情。她红着脸,仰头看了他一眼,他那模样多傻啊!仿佛头一回恋爱似的。她扑哧一声笑了,突然之间,他滚烫的嘴贴在她颤抖的上,他的胡渣子儿蹭着她的嘴。接着他暖的双手沿着她的手臂往上抚摸,她两条胳膊软软地垂了下去。他开始吻她了,不缓不急,吻得是柔情和爱恋,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吻过她。她闭上眼睛,踮起脚尖,感到他的膛抵住她的身体。她两条手臂,情不自地楼着他,手里仍然握着他送的花。她脑子一片空白,只闻到他的鼻息夹杂着四月的桅子花香。她感到发烧晕眩,被他吻得快要断气了。他的嘴这时才一点一点地、依依不舍地离开她的嘴。她抿着嘴,慢慢张开眼睛,羞怯地瞧着他。

 “你还怕我么?沈真莉?”他嘴角浅浅一笑,问她说。

 “你又不是狮子老虎…”她咬咬上,脸上挂着一个刚刚被人吻过的、羞红的微笑。

 “要是我再留下来,我说不定会变成狮子老虎的。”他说完,嘴在她长长的睫上蹭了一下。

 “明天见!”他拧开门把,跟她挥了一下手就走出去。顺手把那扇门带上。

 她重又背靠在门上,手里握着花。丝丝回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她不取笑自己,她心里想:

 “我向往的那种男女之间的友情根本是没有的呀?”

 她块步跑到窗前,推开窗子,外面依然下着滂沱大雨,就像她第一次见到泰一的时候下的那种雨。她手肘支着窗台等待着。片刻之后,她看到他那高大的身影打着伞,一路踩着水花跑过对街,然后上了车。车灯亮了起来,她看着他的车子朝着蒙雨夜驶去,渐渐离开了她的视线。她关上窗,转过身来,脸和手肘都沾了雨水。她背靠在窗台上,偏了一下头,嘴角皱了皱,嗅闻着那束花,不住笑了出来,喊了一声:

 “天哪!”

 她听到这把声音,才相信自己刚刚并不是做梦。

 雨还是下个不停,真莉嘴里哼着一首蓝猫的歌,把着桅子花的花瓶摆在书桌上。她俯身嗅闻了一下花香。然后坐下来,盘起一只腿,眼睛盯着电脑屏幕,一只手按着滑鼠移动,继续搜寻蓝猫的资料。她脸上一直挂着微笑,想起泰一告诉她,他头一次在天琴星看到她时,就爱上了她。

 “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当时他明明不答应拍纪录片的;当他转身一看到我,突然就答应了。”她甜丝丝地忖道。

 她又想:

 “就是啊!他要不是爱上我,为什么总是碰巧遇到我一个人等车,然后送我回家!”

 她不住拍拍额头,觉得自己真是个傻瓜。她不是一直没看出来。就是一直想说服自己不要爱上泰一,他这个人大没安全感了。要是他不肯先开口承认,她是决不相信他喜欢她的。

 她换了一只腿在另一只腿下面坐着。笑盈盈地想,她和泰一做不成朋友了!要是可以相爱,干嘛要做朋友呢!真是的!她一路搜寻下去,突然:她看到这一行——一九九四年的蓝猫。噢,那时她还没认识他们。这蓝猫是不是她想找的蓝猫呢?她按了一下滑鼠,电脑跳出一段文字和一张逐渐显现的照片。那段文字写着:

 一九九四年,蓝猫乐队组成,当时有四位成员——主音山城、鼓手柴仔、低音吉他手泰一和吉他手小克——

 “小克?小克不就是紫樱信里提到的那个小克吗?她后来跟小克一起,那就是蓝猫为什么变成三个人?”真莉心里想。

 她牢牢地盯着电脑屏幕,先是看到四个头顶,然后是额头,她紧张地等着。突然之间,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看到站在泰一身旁的那个人是路克。

 泰一、路克、山城、柴仔四个人肩并肩地站着,泰一和路克站在中间,泰一的手搭在路克的肩膀上。原来路克就是小克!为什么泰一没告诉她?她想起那天晚上,泰一见到她跟路克一起的时候,本来笑着的脸突然绷紧。在车上,她问他们是不是认识的,他并没有回答她。那天晚上,他的心情糟透了,车子在路上狂飚,吓得她抓住车门的扶手。她从来没见过他那么可怕,还以为他在闹情绪。几天之后,他送她衬衫和牛仔。今天晚上,他又突然冒着大雨跑来,柔情意地说爱她。

 真莉望着电脑上那张照片,嘴巴发着抖。路克一定是离开蓝猫之后才开了那家书店的,所以泰一并不知道那家书店属于他。当他看到她跟路克一起时,他以为路克想追求她。

 天哪!他只是妒忌路克,想向他报复。

 真莉气得想哭,泰一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他头一次在天琴星见到她时,一听到曼茱说她的名字就转过身来。他当时并不是爱上她,而是想知道那四封信的始末。他后来找机会接近她,也是为了这件事情。他念念不忘的是那个紫樱。她竟笨得相信他今天所说的每一句话。

 她关掉电脑站起来,气得两腿发抖。她想不起什么恶毒的词语来骂他。她抓起花瓶里那束桅子花,狠狠地丢在地上,使劲地用脚踩,气得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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