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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韩湘遇师学道法 林英吟诗
  不读诗书不作臣,一心向道乐山林。

 有朝学得神仙术,始知灵丹度世人。

 且说韩愈刚开导完韩湘,今又见他逃学在外,一下子就气冲霄汉,拽住韩湘就走。走到家来,韩愈夫人见韩愈怒冲冲地拽着韩湘回来,知道韩湘又逃学了。韩愈到家放开韩湘,劈头就问:“昨怎给你说的,你乃死木头不成?”说着举手打。夫人忙拽住韩愈的手说道:“打不得,打不得。”韩愈怒道:“这不争气的东西,不打岂能知错?”韩湘害怕地说道:“韩湘知错了,明我听爷爷的教诲,好好读书。”

 韩愈教训完韩湘,韩湘好了几。韩湘本不爱读书,坐在学堂如坐针毯。他时时想起那碰到的那个怪人,他言他已几百岁了,如若真的,他岂不就是梦寐以求的神仙。只怪爷爷到来,未及细问。这他实在忍无可忍,便又逃出学堂,为了不再让爷爷碰到,他走出很远。先生见韩湘不可救药,韩湘逃学也不再多管。

 韩湘逃出学堂,又碰到了那遇见的那个怪人,今还见他手拿一把宝扇。韩湘马上闪过一个念头:汉钟离!

 韩湘忙走上前去问道:“你是何人?”那人道:“吾乃云房先生。”韩湘道:“我听人言,汉钟离也常手持宝扇,你为何跟他学?”钟离权笑道:“非是我跟他学,他就是我,我就是汉钟离。”韩湘忙跪地拜道:“你果真是汉钟离?我要跟你学做神仙。”钟离权道:“你小小年纪,怎会知道学做神仙?你可知道,学做神仙也非易事,要离家舍业,夜打坐,没有恒心毅力,做不得神仙。”韩湘道:“你若收我为徒,教我学做神仙,莫说是离家舍业,夜打坐,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弟子也做得。”钟离权笑道:“小家伙快起来。我知你不爱读书,不如我教你两样法术。你学会了就可以点石为金,知晓祸福,包你一生荣华富贵,如何?”韩湘跪地不起,匍地又拜:“我不学法术,就学神仙。”钟离权道:“你且起来,学做神仙可后再说。”韩湘道:“你不答应,我便不起。”钟离权又笑道:“好好,我答应便是。”

 韩湘拜谢后起身,钟离权道:“你天生道风仙骨,又年幼盛,未破童真,修炼仙术可以速成。你若诚心要学,这几你可每来此,我授你道法。”于是韩湘便每来此听钟离权讲道说法。

 至第四,钟离权对韩湘道:“我要走了,以后若要寻我,可到终南山来。”韩湘道:“师傅莫走,你走了谁人教我道法?”钟离权道:“非师傅要走,你爷爷我走啊。”韩湘道:“那你带我走。”钟离权道:“还不是时候,你尘缘未了,你且听你爷爷之言,回家好好读书。记住要修炼,等时候到了,我自会来度你。”钟离权刚把话说完,韩愈已气冲冲地走上前来,举手打了韩湘一个耳光。

 且说韩愈见韩湘近天天按时去学堂读书,不曾在街上看到他逃学玩耍,心中自是高兴。这他闲来无事,便到学堂去看个究竟。谁知先生却道:“已有三不曾见到他。”韩愈纳闷,慌忙四处寻找。

 韩愈找寻了半天,忽见远处韩湘在和一个大腹便便、衣着怪异的人在一起,立时被气得全身发抖。他快步走上前去,不由分说,便打了韩湘一记耳光,大骂道:“畜牲,我叫你屡教不改!”又对钟离权说道:“你这人怎不知廉,不教孩子学好,又在这儿教唆些什么?”钟离权道:“大人乃读书之人,何故出言不逊?罢了,我去了。”韩愈怒喝道:“快走,休再来害我孙儿!”钟离权回头对韩湘说道:“大道难明,人身难得,今生切莫错过!”言毕化一阵轻风而去。韩愈只顾气恼,抓住韩湘就走,不曾注意钟离权是怎么去的,韩湘却看得真切。

 韩愈到了家中,拿起竹片又要打韩湘,夫人卢氏慌忙拦住劝解:“打不得,且慢慢教导他。”韩愈闻言,扔掉竹片,叹口气道:“你爹爹弃世,为了何事?让你读书,只指望你长大成人,光显祖宗,你是痴还是呆,竟这般地不开窍?”韩湘哭道:“非是孙儿不开窍,怎奈读书做官,荣华富贵,尽皆过眼烟云,一时时运不济,贬官杀头,或染疾夭折,岂不枉然?即便仕途顺利,长命百岁,大限到来,还是难免一死,不如揽个不死之方来得实在。”韩愈道:“谁教你的这些话,莫不是那个该死的怪人?常言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死有什么可怕的?那人自己都没有不死之方,还敢妄出此言,害我孙儿。”韩湘道:“他就是神仙,他已活了几百岁了…”未等韩湘把话说完,韩愈道:“你怎知他活了几百岁了,他说他活了一千岁你也信。如何他说什么你都信,我怎得说你都不肯信?”韩湘道:“他是汉钟离。”韩愈道:“你怎知他是汉钟离?他拿个破扇子就是汉钟离了,明他再拎个葫芦,那他就是铁拐李了,若再穿个袈裟,他就是如来佛了。你怎这等痴呆?我与你说过多少回了,神仙之事都是世人捕风捉影、牵强附会,胡编造之能事,岂能信得?”韩湘又道:“人各有志,爷爷何必强求与我?”韩愈怒斥道:“我怎是强求于你?人各有志,也当是脚踏实地,岂能像你这般不求实际,行痴心妄想之怪事?”韩湘嘟哝道:“大道难明,人身难得,今生错过岂不可惜?”韩愈道:“说得好!不过只有用功读书,后求得功名才是不虚此生!明给我好好读书,休再异想天开,不然我也会让你气死!”韩湘无奈地说道:“我听爷爷的就是了。”韩愈道:“如此便好,明你也不用再去学堂了,在家让人看着你读书。”

 韩愈在家把韩湘给软起来了,又为他请了先生,安排人随时看着他,不许走出家门。韩愈心想,如此一段时,他自能收起心来走上正道。

 韩湘被软在家,白里读书,半夜里自己偷偷爬起来修炼,倒也能安下心来。韩愈见这招有效,自是高兴。

 一半夜里韩湘正在打坐,不意被韩愈的大儿子韩昶发现,韩昶说于韩愈夫妇,两人商议,不如先给他娶个媳妇,有个美女娇里看着他,哄着他,不愁他不回心转意。

 不几韩愈便选中了大学士林圭的女儿,此女名叫林英。这林英姿,有沉鱼落雁之美;情温柔,有举案齐眉之德。韩家着了媒人前去说合,林家商议,韩家公子虽然孤苦,但其爷爷高官厚禄,况且这韩家公子自幼聪明,又有爷爷教诲,自是错不了,于是心欢喜,当即答应了这门亲事。

 韩愈听媒人回来一说,忙把韩湘叫来说道:“自古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你爹娘不在了,我与你商议了,这婚事就由爷爷做主,择为你办了喜事,将来生个大胖小子,也可为韩家接续香火。”韩湘道:“爷爷使不得。”韩愈道:“有何使不得?”韩湘道:“爷爷常教孙儿作诗,今我作两首诗说于爷爷听。”韩愈道:“你说。”韩湘道:

 惜惜气养元神,养得精神养自身。

 炉中炼就大丹药,不与人间度子孙。

 韩愈道:“此话差异。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人之常情。生儿育女,接续香火,合于孝道。再说那林家小姐,有沉鱼落雁之容,羞花闭月之貌,姿容娇,德行温柔。你见了她,自会不欢喜。”韩湘又道:

 二八佳人体柔酥,温柔乡里杀愚夫。

 刀剑毒药虽不见,慢慢叫君骨髓枯。

 韩愈道:“一派胡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是被那道士灌了魂药了。”韩湘听韩愈说完,又道:

 酒财气四堵墙,多少人里面藏。

 若有世人跳得出,便是神仙不老方。

 韩愈道:“什么跳得出,什么不老方?出家僧人到处都是,个个都是酒财气四大皆空,哪一个成了神仙,哪一个又是不老之方?你如何就是不开窍,一天的尽是什么神仙,什么不老方?今天这门亲事,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我这就去置办彩礼,这事由不得你!”韩湘见爷爷生气了,低下头不敢再作声。

 韩愈选定良辰吉天喜地地把林英娶到了家里来。韩湘心想:大事不好,师傅说我童真未破,修仙可速成。爷爷我成亲,岂不坏我大事。韩湘思来想去,暗暗拿定主意。

 大婚当夜,华堂席散,花烛归房。韩湘进了房却衣带不解,卧而睡。林英见韩湘没有任何意思,也只好和衣睡下。等到半夜,韩湘起身打坐,林英不解,也不便问。天亮两人各做各的事情,倒也相安无事。

 如此数年,两人全无任何情况。卢氏却突然感到不对劲,暗想:“湘子娶了林学士的女儿林英,三年多并没有男女花儿,林英这般不生长,如何是好?”于是心生一计,唤丫环梅香请林英出来,问道:“阶下那一枝是什么树?”林英道:“,是一枝芙蓉树。”卢氏道:“叫梅香拿刀来,砍了这枝树。”林英道:“,莫要砍他,留下与孙媳妇早晚看看罢。”卢氏道:“我只见它开花,不见它给子,要它何用?”林英道:“,你听我说。”于是道:

 花与人相似,人生总是花。

 雄花不结子,雌笋不芽。

 卢氏道:“媳妇,我说与你听。”卢氏也道:

 石上栽芙蓉,根基入土中。

 好花不结子,枉费男儿功。

 林英又道:

 一片良田地,懒牛夜不耕。

 时不下种,苗从何处生?

 卢氏道:“原来如此。梅香,快请湘子来,待我问他。”卢氏心想:湘子年轻,兴许不懂得那回事。湘子来到卢氏跟前,卢氏道:“湘子,我娶林英小姐与你为,只指望生男育女,接续香火。今已三载有余,并不生育,我心中好不忧闷。适间问她,她说你居室情疏,不曾恩爱,这是何故?”湘子道:“,我们相敬如宾,恩爱得很。”

 卢氏闻听,不扑哧一笑,她看看林英,又看看韩湘,说道:“你年纪小,不懂得男女之事,夫之间怎一个相敬如宾就算完事?你要多献殷勤,要疼她、爱她、搂她、抱她。”林英道:“这事羞人答答的,说它怎么?”说完一溜烟地跑入自己房中去了。

 韩湘说道:“,这个孙儿做不来。”卢氏道:“此言差矣!自古男子生而愿有室,女子生而愿有家。你年纪小小的,子又年少美貌,如何做不来?”韩湘道:“孙儿自有道理。”卢氏道:“湘子听话,起初做不来,做起来就好了。你们俩同共眠已三栽,还有什么做不来的?怎还像个姑娘家,羞羞答答的?”韩湘低下头道:“孙儿听的就是。”

 韩湘离开卢氏回到自己房中接着读书,林英含情脉脉地坐在一旁。韩湘无心读书,眼睛在书上,心里却七上八下:“如何是好?爷爷苦苦相,林英跟着我活守寡,苦熬了三年。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他看看林英,却见林英正看着他,他忙避开林英,将眼睛移到书上。林英暗觉好笑:“这个小相公,教了才开窍!”

 到了夜间,韩湘依旧若无其事地上睡觉,林英却衣钻到了被窝里。林英见韩湘仍无表示,便道:“你在想些什么?”韩湘假装睡着了,并不作声。林英知道他在装睡,又道:“给你说些什么?”韩湘道:“我困了,睡觉吧。”林英抱住韩湘说道:“说说话再睡无妨。”韩湘一把将林英推开:“湘子对不住你,为夫的另有异志,这事做不来。”林英一旁哭道:“你既做不来,何故还要娶我?”韩湘道:“湘子无奈,难为你了。”林英不再言语,只在一旁哭泣。

 韩湘碾转反复,无法入睡,更无心起打坐。夜过子时,韩湘起身,暗想罢了,我且到终南山去寻师傅,就此归隐吧。

 韩湘出了房门,对着爷爷的房舍跪拜道:“爷爷,孙儿就此归隐而去。孙儿不孝,辜负了爷爷的疼爱,爷爷多保重。”又看看自己的房间,对林英默念道:“林英,湘子害了你。湘子走后,你可回到林家另择富贵人家,自己多保重。”

 湘子怕惊动他人未走大门,翻墙出了韩府。他在街上走了多时,走到城门前时天还未亮,城门未开。他寻一僻静处坐下,顿感疲惫不堪,困意绵绵,很快进入了梦乡。

 韩湘正睡得香甜,忽见韩愈领着一班人来寻他来了,就听有人远远地喊到:“他在那儿呢!”韩湘闻听慌忙起身,顾不得天色昏黑,脚步高低,一直往前走。不知走了多少里程,只闻得风声泣树,水响潺潺,远远的望见前面亮烁烁两盏灯,一阵大风随着那两盏灯吼地而起,这灯光直向韩湘面前而来。韩湘口中自念道:“我师傅有灵有感,见我黑地摸天走不得路,故远远送两盏灯来照我了。”韩湘刚念完,那灯看看移到跟前。韩湘定睛一看,原来那不是两盏灯,而是一只猛虎的两只眼睛在放光。那虎见了韩湘,便发起威势来。但见这虎:

 头低尾翘,口中吼吼似雷鸣。

 矗爪爬,地下纷纷起泥土。

 丝斑斑,硬比钢针皆竖起。

 口牙齿,截截齐齐似刀剑。

 这虎吼叫着向韩湘扑来,韩湘顿时被惊倒在地,魂飞魄散,动弹不得。那虎在韩湘身边左盘右旋,闻了又闻,嗅了又嗅,却像不吃死物似的。它忽然用爪把韩湘拨一个转身,韩湘这才魂复附体,如梦初醒一般,他战战兢兢地爬起身来,暗暗自语道:“我师傅常说有降龙伏虎的手段,我今弃了家计出来寻师,难道舍身在老虎口里,死得不明不白不成?”当下挣扎向前,大声喝道:“虎是山中百兽之王,想来也通些人。我韩湘抛家弃业来找寻师傅,当是舍得身躯、丢得性命的,不是那贪生怕死的云游道人!你今撑开威势,装模做样,莫不是我怕你不成!我又不做那割喂鹰、舍身喂虎的老佛。就是我胆怯心惊,被你这畜生吓煞了,我的师傅也不会饶恕你,我也少不得到阎罗殿前去告你,难道平白地就等你吃了我!”那虎听了韩湘这一番话,把头摇一摇,尾巴翘一翘,望山那边一溜烟地跑去了。

 韩湘见猛虎去了,便接着往前走,只见前面腾云冠峰、高霞翼岭,侧身峡谷幽深、含烟罩雾,忽又见前面有一群怪物头角狰狞、面目凶恶,个个獠牙青脸,双双赤发钩拳,手足筋见骨。

 韩湘见状暗道:“我万里寻师,辛勤跋涉,只指望见得师傅以慰夙心,谁知一路来竟遭如此磨难。是了,不是师傅不来救我,只是我道心不坚,所以见不得师傅,我且上前喝问是什么妖魔,再作计较。”于是韩湘壮一壮胆子、身子、整一整衣襟,向前喝道:“你是何方妖怪,哪处魔?敢来拦挡我的去路!”一怪应道:“咱是凛凛威雄、正直无私之帅将,堂堂猛烈、公平有道之神君,占据一方、庙食千载,专食生人肝胆、血身躯。汝小小道童不够咱家一,来此何干?”韩湘道:“世间只有天帝、神仙、城隍、社令,顺时风雨,保护下民,那有自称为神者而纵贪食,恣情口腹者?据此说来,你不过是妖鬼怪,假托神灵,妄吃生民,擅干天宪!我韩湘不辞辛苦,万里寻师,性命于猛虎口中,那怕你这妖拦挡去路!”那怪听他一说,便口吐黑烟,把整个天都遮得昏昏蒙蒙,伸手不见五指。黑烟中又现出许多奇形异状、长长短短、大大小小的怪物,不知有几千几百,一齐嘻嘻哈哈直冲到韩湘跟前。韩湘站稳脚跟,定主心神,大喝一声:“我师说我是童贞刚之躯,怎怕你这灵厉鬼?!”韩湘此般一喝,把那许多怪皆冲得无影无形,不知逃躲到何方去了。韩湘这才把心放下来,忽然又有人一把将他抓住,连推带拽地说道:“你往哪里去?”韩湘闻听不一惊:“不好,到底还是让爷爷给抓住了!”

 韩湘突然被惊醒,醒来才知方才乃是南柯一梦。一个门卒将他摇醒,边摇边道:“这位少爷,你怎还睡在这里,你往哪里去?”

 韩湘眼,见天色已亮,起身道:“我要去终南山。”韩湘走出城门,向南奔终南山而去。

 走了不到半,韩湘进了终南山。但到哪里去寻师傅?师傅只说到终南山来找他,却不知师傅到底在终南山的哪个地方。他想,师傅有灵,必能知道弟子已来寻他,他漫无目标地走着,走到落之时也未看到师傅的踪影。看看天色将晚,韩湘也已一天没吃东西,只好下山先寻一住处,明再来山上。

 韩湘走到山下,借着月光看到路旁有一客店,一个老者正关闭店门。这老者弯驼背,手拄着一过头的拐杖儿。老者见韩湘走来,咳了一声说道:“客官,住店?”韩湘道:“贫道正有此意。”老者笑道:“你小小年纪,衣冠楚楚,怎还说贫道来着?”韩湘道:“我正要入山修道。”老者道:“你要入哪个山,修哪门道?”韩湘道:“我要去终南山。”

 这老者好像没听清楚,摇头颤颤地又问道:“小师傅,你说终南山?”韩湘道:“是终南山,我要去寻师傅。”老者忙摇手道:“终南山,去不得,去不得!”

 韩湘不解地问道:“怎么去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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