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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十天后,西征神水宫的消息传入听雪楼。

 和大多数时候一样,是大捷。

 然而出乎意料的,一向泰山崩于前而不改的听雪楼主看到那道文牒,却居然在玉座上失声惊呼出来:“什么?死了?——竟然会…会都死了?”

 底下侍立的各位领主和坛主面面相觑:不过是区区一个吹花小筑杀手分坛坛主的死讯,居然会让萧楼主惊讶失态到这样?

 坐在软榻旁的靖姑娘似乎是瞥了一眼文牒,脸色居然也是出人意料的苍白下去,根本顾不得什么举止失措,一把就从楼主手中拿过了那张文牒,细细地看。

 十月九,神水宫被灭。负责此次行动的高坛主,表现得令所有人吃惊——他带领着弟子们,几乎是不顾性命的拼杀,最后当带下去的听雪楼子弟都伤亡殆尽后,却不曾返回陆上寻求援助,而是直入神水宫水底圣殿,一人一剑与宫主对决。虽然明显不敌,却不许楼中子弟援手,凭着一股惊人的狠气斗到千招开外,最终同归于尽。

 此时,洛总楼派人护送的叶风砂姑娘刚刚星夜兼程的来到水镜湖边,厮杀却已经结束——刚下轿的叶风砂,只来得及收敛高的遗体。

 十月十二,进攻神水宫的行动终于彻底完结,听雪楼人马全程返回洛

 然而,带回的棺木中,却有两具一起摆放的灵柩——

 在平静地亲手收敛完高的遗体后,那个从洛千里迢迢赶来的蓝衣女子,不知服了什么药,伏在恋人的尸体上再也不曾起来。

 如果从听雪楼径自离开,回归于江湖,或许还会平淡安宁地渡过余生;

 可听雪楼却这样把她送到了水镜湖,特意让她目睹了所爱之人的死亡——

 那一瞬间,她也选择了永恒的安眠。

 噩耗传入听雪楼。

 所有人都惊讶的看着高高在上的那一对人中龙凤;惊讶地看着萧楼主的脸色因为莫名的惊惧而苍白;同时,也惊讶地看见靖姑娘的手开始不受控制的发抖。

 “嗤”,阿靖的手用力握紧那一张信笺,一直到纸张发出轻微碎裂的响声。

 “阿靖。”极低极低的,萧忆情唤了身边的女子一声,仿佛想说一些什么。然而阿靖似乎没有听见,只是定定的看着手中的信笺,脸色苍白,隐隐透出杀气。

 “阿靖。”看到她的脸色,萧忆情再也忍不住的叫了她一声,同时在案下握住她的手,发觉绯衣女子的手冷的如冰。

 然而,在他手指触到皮肤之时,阿靖蓦的回过神来,出了手。

 “你好!”几乎是咬着牙,低了声音,绯衣女子眼睛冷冽如刀,一字一字“好一个借刀杀人——萧楼主…你就这样一并处理了他们两个人?好手段!高不放过,连风砂你都不放过!”

 她的手,在袖中按住了剑柄,然而手却在微微颤抖,不知道因为愤怒还是失望。

 然而,毕竟是血薇的主人,虽然如此,却没有让愤怒燃烧完所有的理智。

 她低微而急促地呼吸着,用尽了所有克制力,才住了拔剑的手。

 “阿靖,你要在听雪楼里…咳咳,在、在所有下属面前,对我拔剑?”感受到了近在咫尺的杀气,不由微微咳嗽了起来,然而,听雪楼主人的声音却依旧能保持着平静,他看着身边女子的眼睛,分辩“那不是我的本意。那不是我安排的——你相信我。”

 “我没有相信过你——再也不想相信你。”绯衣女子的手一分分松开剑柄,然而,她的眼睛里却结起了严霜,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内心一分分的封闭。

 她侧过头去,仿佛是掩饰着眼里的什么表情:“其实我不该意外——你这样的人,无论做出什么事情来我都应该想得到才对!”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听雪楼女领主的声音压制不住的高了起来,引得底下听不见两人对话的下属都有些疑虑不定的看过来。

 厅里忽然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气氛沉滞得叫人无法息。

 终于,阿靖站了起来,淡淡道:“楼主,各位,我有些不舒服,先告退了。”

 绯衣女子的身影没入内堂,大厅中,忽然气氛就有些松动,大家疑虑地相互看着,不明所以——听雪楼众人从来未看见过楼主和靖姑娘之间有如此大的冲突,虽然不明所以,但是个个还是屏息不敢说什么。

 只是停了片刻,微微咳嗽着,听雪楼主人却翻开了宗卷,开始平静地处理起楼中事务:“既然高坛主亡故,咳咳…那么、那么吹花小筑杀手坛坛主之位暂时悬空。”

 然而,说不了几句,却掩嘴剧烈的咳嗽起来,半晌方止。

 “我决定,暂时由任飞扬来接替这个位置,如何?”又沉默了片刻,终于能说出话来,带着几分疲惫,萧忆情看着阶下众人,问。

 没有人反对,从来很少有人能够指出楼主决定中有何错漏。

 那样绝对的信任和服从,却也造就了他绝对的孤独。

 “好,先试着用他一年,一年后,如果事实证明任飞扬的表现符合坛主的要求,我再让他正式取代高的位置。今…咳咳,如若大家无事,就先到这里为止吧。”公布了这个决定之后,看着下属们纷纷散去,听雪楼主不易觉察的叹息了一声,靠入软榻。

 眼前,替着闪过白衣高和大红披风少年的脸。

 这个江湖上,涌现过多少这样的少年啊!

 去的尽管去了,来着尽管来着…生死悲,就是如此。

 这只是江湖滔滔洪中的一而已。

 萧忆情将手中的丝巾放下,凝视着上面方才咳出的黑色血迹,眼神微微一黯。

 他想起了间,刚刚去吹花小筑检查出关的任飞扬的情景——依然是红衣披发,但脸上的神色却不复昔日的跋扈飞扬,剑法的进步也是神速。

 手执泪痕剑的英俊少年,居然已能接下他五十招。

 ——不过是短短几个月的训练,任飞扬的进步已经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这将会是个非常优秀的下属。这个少年,不便要名动江湖…听雪楼主想着,眼睛里出赞许的神色。然而,在那个时候,他看见了少年的眼睛。

 那样的平静,那样的淡漠。甚至,在比试过后微笑着收剑称谢的时候,对着听雪楼的主人,少年的眼睛依旧如同冰封的原野,没有一丝表情。他微微的一惊:

 ——这,又是一颗被封冻的心。

 而那颗心,在几个月前,还曾经那般的鲜活炽热。

 看着出关的红衣少年,萧忆情陡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改变了这个少年?是他么?

 然而,十多年了,又是什么样的力量改变了他自己?

 或许有人说、那便是江湖:成就有些人的梦,却同时破灭另一些人的梦——然而,却让所有人的心变成了荒原。那茫茫的冰雪厚重地落下、掩盖住了曾经生机的原野。

 白楼里面一片空空,只有午后斜透过镂花的木窗、将影子斜斜的投进来,在地上留下斑驳昏黄的花纹——仿佛是看不见的奇异的屏障,重重叠叠。

 最高的楼上,位高权重的听雪楼主却将目光透过木窗,看向外面。

 那里是湛蓝的天空和青翠的树木,同样也是他下属的领地。然而不知为何,这一切鲜活的自然风景、看上去却仿佛在极其遥远的地方。

 ——地上的影子随着影西斜,在缓缓的移动,一寸一寸的向着听雪楼主人的座前近。

 萧忆情霍然一惊,下意识的往后坐了坐。

 随即,知道近的不过是影子而已,他角就有隐约莫测的苦笑。

 这样的桎梏,虽然看不见,却存在于人与人之间的每一寸空气中。

 那就是他们心里的那道墙——

 终其一生,也永远无法逾越的藩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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