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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师
 “我们开始第一课吧!我想想,先教你…”老人盘腿坐在破前,胡乱思索着。

 “等一下,你为什么要选我当你徒弟?”我也盘腿坐着,不过不是因为练功的关系。

 “什么我选你!是你求我的!”老人一丝不悦道:“还有,要叫我师父,这是再基本不过的规矩!”

 我点点头,反正我没个性。

 “师父,为什么我求你收我做徒弟,你很快就答应了?”我问。

 我很好奇自己是怎么被疯子盯上的。

 有武功,不代表就不是疯子。

 师父沉了一会儿,说:“经过我再三考验,发现你很有潜质,不像年轻时候的我,再加上你苦苦哀求,我也不好意思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疑道:“是考验我的爱心?耐心?还是整天吓我考验我的心脏?我没被吓死就算合格了?”

 师父点点头,说:“你说得都对,但最重要的考验,还是你潜质的部分,学武功嘛,这种事是很讲究天分的。”

 我茫然不解。

 师父看着我,说:“还是不懂?”

 我正要开口时,却见师父目光如炬地瞪着我,不知怎地,我顿时寒直竖,心脏猛奔,额上竟抖落珍珠般地冒冷汗。

 “看资质,不是看筋骨,不是看体魄,而是端详一个人的本能。”师父认真地继续说:“一种深藏在本能中的本能,也就是察觉杀气、深知危险所在的资质禀赋,只有悉危险,才能超越危险。”

 说完,师父一笑,我心脏所受到的莫名挤迫跟着消失。

 原来,师父一直都用杀气在测试我对危险的感应力。

 师父又说:“我先教教你基本的呼吸吐纳,你一边练习,一边听我说。我们凌霄派威震武林,这个呼吸吐纳虽是基本常功,门道却是大有不同,各门各派的吐纳正是功夫互异最基础上的不同…”

 凌霄派的呼吸吐纳“技术”,恕我不能表,因为武功并不是人人都该学的,关于这点,师父以后不断地提醒着我。

 “那夜算是你我师徒有缘,我在书店偶遇了你,你当时正在看武林掌故,我试探地介绍你一些我认为不错的掌故,而你…”师父滔滔说道。

 “师父,我在看武侠小说,不是什么掌故!”我疑惑道。

 “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那些并不全然是小说,有些是,有些不是,有些胡扯淡,像《蜀山剑侠传》。有些则是武林中真真实实的典故,例如《笑傲江湖》中的令狐冲大侠,其实真有其人,跟我们凌霄派的始祖还颇有渊源,他的独孤九鞭曾败于我们凌霄派始祖的剑法下…”师父津津有味地说着。 

 我忍不住说道:“令狐冲使的是独孤九剑,是剑!”虽然我就认定师父是个疯子。

 师父轻轻打了我的头,说:“那是后人传说失真,真是对先人不敬,好好一套威震北的独孤九鞭鞭法,竟说成是剑法?贻笑大方,贻笑大方。”

 “威震北?”我刚说出口,登时大悔。我干嘛这么认真?

 “令狐冲大侠带着神雕远赴北挑战北明驼木高峰,使得正是这路变幻莫测的鞭法。”师父斩钉截铁地说。

 北明驼木高峰?他妈的这混帐算老几?

 等等,神雕?

 “令狐冲那只神雕…嗯,多大只?”我小心翼翼地问。

 “好大一只,比你还高两个头哩!”师父大呼。

 “那只雕…哪儿来的?该不会是跟杨过借的吧?”我的疑惑超过了想笑出来的冲动。

 “当然不是,是令狐冲从小养到大的,令狐大侠的耐心也是很够的,真教人肃然起敬。”师父说。

 “至于神雕侠侣里面的杨过,真的有这个人吗?”我非问不可。太诡异的老人了。

 “有哇!他的耐心更教人敬佩!铁杵磨成绣花针这句成语,就是说他夜苦练那把大金刚剑,挥着挥着,竟慢慢地将巨剑给挥成针了!这般的耐心,这般的纯内力!”师父天马行空地说着。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真的,我好久没这样大笑了。

 在破出家庭的第一晚,我竟然真心哈哈大笑。

 “笑什么?怪不好意思的。”师父难为情地说,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容。

 我看着师父是污垢的脸,却洋溢着久违的温暖。

 “没,只是觉得很好玩,跟自己念到的都不太一样。”我本以为师父会斥责我,不料师父的个性怪怪的。

 “史料疏,文字窜漏,总是在所难免,不过这不影响我们求武立志的目标,我们求的是高深绝的功夫,寄盼的,是正义。”师父双手轻轻放在膝上,任清风鼓起两袖,认真说道:“郭大侠说得好,为国为民,侠之大者。” 

 我点点头。

 我忍不住点点头。

 师父认真的表情令我浑身起皮疙瘩,令我大受感动。

 一个颠三倒四的老疯子,却有着震我心的情怀。

 好个疯子。

 “侠之大者…”师父慢慢地覆诵着。

 也许是气氛吧,师父当时的样子至今仍令我深深动容。

 “当时我在看武林掌故,看的又是好的武林掌故,所以你决定收我为徒?”我问。

 师父摇摇头,说:“当时你待我有礼,令我对你颇有好感,又见你对武侠世界如此着,所以认为你也许有些禀赋。”

 师父继续说道:“所以我远远跟踪你回家,一路上我散发惊人的杀气,就是为了要试试你对危险的感应,很好,当时我听见你脚步沉重、察觉你的呼吸不畅,资质似乎不错,便决定要多试试你。”

 我点点头。关于这点,或许我是真有天分吧,毕竟那种恐惧的迫感是相当真实的。难怪几乎每次师父出现时,我的心脏都快爆炸了。

 师父斜着脑袋,说:“一个人若是无法察觉危险,等于没有丝毫天分,在武林中谁跟你好好击掌比武?这是少有的事,睡觉睡到一半头就被摸走了!还谈什么行侠仗义?”

 我应道:“这倒是很现实的问题。”虽然睡到一半头就被摸走了这种事一点都不现实。

 师父又说:“我这几年在江湖行走,常常在人群中散发无比杀气,结果根本没有人对杀气有所感应,杀气这东西无形无,对一般人没有什么伤害,但武功高手常常处于危险边缘,怎能不对杀气有所感悟?这些年人们都习惯逸乐,武功变成了杂耍猴戏,成了竞技运动,人啊,对这种原始的求生本能都忘记了!” 

 我说:“所以,我是第一个被你发现能感应杀气的人?”

 师父歉然说:“那倒不是,去年我到过扶桑一趟,途中曾发现一个少年也对杀气有极强的感应,不过当时因为种种原因,我跟扶桑汉子起了冲突,被抓到警局里关起来,丧失了那孩子的行踪。后来,哼,那种地方怎么关得住你师父?” 

 我笑了笑,并不介意,说:“好可惜,一个人学武功有点无聊,要是你找到那个人当我师兄,两个人一起学应该比较好玩。”

 师父不停点头,说:“要是有两个徒弟,那就一定可以…”

 师父沉着,思考着什么。

 我想到了喜欢打架的阿义,说:“我有个同学对打架很感兴趣,师父,你要不要也收他为徒?”

 师父皱眉道:“是上次向我动手那个?”

 我点点头,问:“那次师父是故意让他的吧?是因为怕出手打伤他?”

 我心想:要是师父一掌轻拂过阿义的膛,阿义稳将身体里的血吐光光。

 师父抓着头发搔,说:“习武之人忌讳随意展武功,因为我辈要暗中行侠仗义,出了风采,反而会暴自己的底子跟行踪,所以我当时只好忍辱逃跑;不过那孩子太暴力、蛮横,又没资质,谁收了他当徒弟谁没见识。不收,不收。” 

 我无所谓,不过看师父一直在搔,我忍不住建议道:“师父,你要不要洗个澡?我带你去。”想来练武功不能防皮肤病。

 师父难为情道:“会不会很麻烦你啊?”

 我摇摇头,领着师父开门下楼。

 浴室在一楼转角。

 妈跟几个牌友一边看连续剧,一边打麻将。

 这时胭脂涂得像国剧丑角的李太太眉头紧蹙,说:“怎么有一股怪味?”

 妈等人捂着鼻子,东张西望的,看见我领着脏兮兮的师父下楼。

 “啊?!渊仔你怎么带…”妈大吃一惊。

 师父不知所措地站在我身边,我说:“我师父。”

 妈僵硬不善的脸庞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是渊仔的老师啊?真不好意思,怎么有时间来做家庭访问,正好我在消遣,真是…”

 师父见妈态度转好,于是彬彬有礼说:“这孩子禀赋奇佳,能当他师父实在是我的荣幸,我一定会将孩子教好,使他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汉,夫人切莫担忧。”

 妈、李太太、张妈、何阿姨,全都张大了嘴。

 “我师父要洗澡。”我径自拉着师父去浴室,也不向她们多解释些什么。

 妈连师父是怎么跑到我房间的,都浑然无觉,还需要多解释什么?

 师父打揖后,便随我进了浴室,我拿了洗发跟香皂,再到爸的房间拿了件衣服给师父,就先上楼了。

 我只叮嘱很脏的师父,难得洗一次澡,还是洗久一点妥当。

 大约一个多小时后,我写完数学跟英文作业后,才听见师父的敲门声。

 这是师父第一次敲门。

 “我还是习惯穿这件衣服,所以…”师父拿着爸的衣服,歉然道。

 “没关系。”我说,把爸的衣服成一团。

 我看着刚洗过澡的师父,嗯,脸上不明分泌物已经消失,虽然一身的旧唐装,但已经算是从游民阶级跃升到了一般老人的样子了。

 “谢谢你。”师父高兴地说。

 我微微笑。

 该道谢的人,是我。

 也许正义真的是一种很急迫去实践的东西吧,师父立即要我按照他教导的姿势盘腿坐下,开始开班授课了。

 “第一课,吐纳采气,自拓筋脉。”师父说:“昨晚我跟你对看一夜,你睡着后,我便碎窗进屋帮你大拓筋脉,以温和的内力慢慢打通你的血气,所以你理当精神旺健不见疲态,是吗?”

 我点点头,说:“嗯,原来是这样。”

 师父说:“拓筋活血,是学习深内功的起步,若能时时练习,便能开阔内力渠道,是大根基。你今天黄昏时不知何故,杀气惊人,这是你的天生资质,加上昨晚我帮你导引血脉,所以你能一怒断桌。”

 我看着自己的手掌,颇有得

 师父轻敲我的脑袋,说:“不要得意忘形,你现在没有杀气,筋脉又没甚舒展,已经跟一般人没有两样了,若要刻刻维持顶峰,便要夜练习第一课。”

 我相信师父说的这些话,于是仔细聆听师父比手画脚的武学说明。

 这第一课真不是盖的,我完全无法想象气血在体内动的样子,更无法体会以自己的意

 志导引气血的奥秘。

 “接着,从飞龙冲脉到栖虎,再从这里的气口慢慢散溃到九山大脉…”师父热切地在我身上摸来摸去,这边点点,那边戳戳。

 我忍不住摸着师父所说的“飞龙”,说:“这里是坛中吧?每一本武侠小说都说这里叫膻中。”

 师父捏着我耳朵,说:“你用大脑想一想,要是武侠掌故写的都是真的,那现在街都是武林高手了!有些奥秘是不能随便写在书上叫卖的。膻中?不不不,这是货真价实的飞龙,是人体十大好之一。”

 我感到困惑与不安。

 师父武功高强,是千真万确的。

 但师父的脑袋不清不楚,也是毋庸置疑的。

 我照着师父的行气过方法练功,实在太过凶险,飞龙那么菜市场式的名字?什么人体十大好?怪哉!我还十大好球咧,将一个疯子说的话照单全收,我恐怕会练到脑溢血!

 “发什么呆?我一下子说太多了吗?”师父停顿了一下,说:“那么,你先把气导引在肚脐上的斑马上,我再继续说下去。”

 我摇摇头,叹道:“好难,月考以后再学好了。”

 师父大吃一惊,说:“什么?功夫无论如何都要天天进不断,否则怎么能成为一代高手?!”

 我无奈道:“师父,我只要有你一成厉害就够了。”

 师父然变,说道:“为什么?”

 我戒慎恐惧地说:“身体健健康康的,不怕给坏人欺负,也就够了。”

 师父一掌抓在书柜上,硬生生捏下书柜一角,大怒道:“你要青出于蓝!你要更胜于我!至少要能单手打赢我!”

 我吓坏了,忙说:“我会努力的!”

 师父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斥道:“你发誓!”

 我生怕师父将我的肩膀扯下一块,忙道:“我发誓我要比师父强!”

 师父这才将手放下,叹道:“不是我故意凶你、勉强你,实在是因为,正义需要高强武功的关系。”

 我点头如捣蒜,师父见我如此害怕,说:“不需要害怕,我先让你感受到气行在筋脉中奔的位置和冲击,慢慢你就会习惯的。”

 说完,师父与我盘腿坐下,师父左手搭在我的背心上,我登时感到背上贴着一团火,暖烘烘的。

 “放轻松,闭上眼睛专心感受。”师父继续说道:“这团火就是师父的内力,现在它要开始在你的体内走脉啦!”

 我感到火团往肩背上的天宗(也就是师父坚称的好汉)缓缓移动,心中甚是讶异,接着火团便往命门(也就是师父坚称的人体十大好之二,寒宅)下方磨动,十分舒服受用。

 师父的手并未随着火团的移动而移动,想来正用奇异的手法导引着内力,我回忆起师父刚刚所说的教学,姑且不论道名称多么怪异,此刻内力缓缓奔的位置恰恰印证着师父所说的一切。

 内息奔的感觉!就像一条滚烫的小蛇,滑溜溜钻过一个接一个,一条脉接一条脉,泾渭分明。

 “接下来,要到飞龙了,这是个好。”师父接着说道:“现在要急冲到栖虎,很有魄力的一刻,不要吓到啦!”

 我不知道可不可以开口说话,火团已经凝聚到膻中,嗯,飞龙上,我感到口十足郁闷,澎湃的内息煮沸着心口,接着,我不大叫!

 “啊——”

 我畅快地大叫,这简直是无法抵抗的快劲!飞龙中的内力霎时奔驰到栖虎上,百骸通畅无比!

 “很好,叫得好!那晚我不敢使你惊醒,所以只是一般地过,所以你只是昏睡。”师父继续说道:“接着,我要让内力经由九山大脉下放到全身百,这就算完成一周天的拓,对身体大好。”

 于是,师父的内力渐渐散透到我全身上下。

 “想不想试试绝世武功?”

 “想!”

 师父新的内力,一团大火球再度攀上我的背心,这次的火球比刚刚疏导我内息的火球巨大得多,师父说:“让你亲自体验惊世骇俗的武林绝学,凌霄毁元手!”

 火球一股脑窜上右手臂上的天泉,而至曲泽、神门、间使、内关、大陵,最后到了掌心的劳宫与指掌的中冲。若翻译成师父的专利术语,则是夜歌、九碎、牛息、铛环、苗栗、守翼,最后来到掌心的凌渡与指掌的霄转。 

 我不由得伸手平举,自然而然地。

 “按在哪里都好。”师父的声音中颇为得意,手一刻都未离开我的背。

 “不会有危险吧?”我又说:“要不要很用力拍?”

 师父怫然不悦道:“轻轻按在墙上就好。”

 我依言将右手掌轻轻按在墙壁上,任由师父传来的火球震动我的手掌。

 “啊!”我微微惊呼。

 “了不起吧,这可是我们凌霄派的绝学之一。”师父的声音旺健有力。

 我的手掌正慢慢没入水泥墙里,一点一点没入,坚硬的墙壁宛若一块热豆腐。

 “感觉一下三年后的你。”师父嘉许道:“我天资鲁钝,当年学到没墙贯手这一层,足足花了我五年光,但以你的资质,最多三年就可以办到。”

 我讶异地看着自己的手将墙壁融穿,烙下深深的掌印。

 “这就是三年后的我?我会变得这么厉害?”我无法置信,暗道。

 “崩!”师父沉声叫道,火团霎时冲出手心上的凌渡与霄转,墙壁顿时散发蒸蒸热气,崩裂出一大块。

 大约两个手掌大小的墙缺。

 “好厉害。”我赞道。

 师父开心地说:“因为你身体无法承受我十成内力,我过嫁给你的内力只有六、七成,要是我自己使出凌霄毁元手,威力可不仅仅于此。”

 我不佩服。

 彻底佩服。

 “现在,配合基本的吐纳采气,意想气息过,慢慢练起。”师父的手离开我的背,站了起来。

 我默默照着师父的指示,开始练功。

 功夫,从此与我结下不解之缘。

 尽管我身上的道都被师父改了名字,不过不打紧。

 我会成为武功盖世的一高手,轻易除掉王伯伯这些败类。

 一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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