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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两方…不,应该说“三方”的人马对峙著。转生使来来回回看着来自草木界跟修罗魔界的四个人,颇有点丈二金刚摸不著脑袋的感觉。绿袖倒是一派悠闲,大有等著看好戏的悠哉感。

 空气,凝窒了。

 迸老的森林里没有风,湖泊岸边没有水声,连天上的星辰都停止闪烁。这里已经变成一个生人勿近的结界。

 来自草木界的檀香就跟几百年前一样耐不住子,她十分火大地指著修罗魔界的夜修罗发出一个声音:“你。”

 她太生气了,以致只能发出一个单音。

 数百年前修罗魔界曾经利用一个小魔女大举进攻草木界,造成非常惨重的伤亡。夜修罗显然是当年的主谋者之一,可惜天道下彰,几百年过去了,夜修罗还是夜修罗,并没有受到什么传说中的报应。

 “好久不见。”夜修罗微笑,娇媚动人依然,漆黑双瞳如墨,灿如夜星的微笑有种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

 “你们竟然还敢在这里出现!”檀香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哇啦哇啦怪叫,眼看就要扑上去。

 “不要这么冲动,我们不是来打架的。”牡丹王叹口气,表情居然很抱歉似的朝夜修罗跟炽鬼歉然道:“她脾气老是改下了。”

 “我的脾气改不了?!”檀香尖叫。“你疯了!这两个家伙是谁你还记得吗?就是他们领军进攻草木界!如果不是他们,苍木怎么会死?!如果不是他们,事情怎么会演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你居然还对他们这么有礼貌?!”

 “要算旧帐的话,几千年的帐本也不够算。”牡丹王叹口气“我们是来解决事情的。”

 “解决什么事情?!没什么好解决的!谁要跟他们‘解决’什么!我来只是为了看红鬼死!她该死!死一千次、一万次!最好完完全全死透、死得干净些,魂飞魄散!”

 好深的恨!连牡丹王都忍不住诧然望她一眼,真的有这么深的恨?

 “…”夜修罗眨眨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她双肩上那巨大的黑色羽翼缓缓地摄动著,她双手抱,做出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死?红鬼不能死,我们也不打算让她死。”

 “真可惜她非死不可。”檀香冷笑地瞪著她。“这里是人间,你以为可以让你为所为?今就是她的死期,我倒要看看你们魔界的人有何能耐保她不死。”

 “那你们草木界的人又有何能耐非要她死不可?”夜修罗的影像刷地消失,再度出现时已经在檀香头上高高地俯视著她。夜修罗睑上的媚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残酷嗜血的冷笑。“红鬼的任务尚未完成,我们不会让她死的。”

 “任务?!你是说她勾引凡人、残杀生灵的任务吗?!”

 “是又如何?”

 “你…”这边的转生使看着他们你来我往的互相嘲讽,眼看场面越来越火爆,说不准等一下就天雷勾动地火打起来了。他忧心忡仲地回头,却发现绿袖跟狩魂使金无极正穷极无聊地站在树下打瞌睡。

 “喂,他们…万一他们打起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绿袖懒洋洋地抬起眼睛。“打就打了,跟我们有啥关系?”

 “咦!咦?!你们不是来拘拿游灵?那万一他们打起来…”

 “你自己也说了,我们是来拘拿‘游灵’,红鬼眼下还活得好好的,并不归我们管辖啊。”

 “啊?!”转生使有些傻眼。“那、呃…我们就站在这里看他们打架?这里是人界耶…”

 “噗!谁叫你‘站著’看?你要是累了,可以坐下来看啊。”绿袖终于忍不住噗哧一笑。

 “嗳?嗳?不是嘛!这、就让他们打?这…”“他们谁打赢都没差别,红鬼死不死跟他们谁打赢也都没关系,一个人的生死不是他们可以决定的。”绿袖打个呵欠喃喃说道:“修罗魔界跟草木界的家伙们好像一直没搞清楚状况,生死这种事情怎么说都是冥界决定的,我们才是主宰。”

 的确,六界轮回,上有神界下有冥界,人间、魔界、草木界、畜生界四界平行,死了的人、魔、草木、牲畜要不上天堂、要不下地狱,除此之外,哪里由得他们决定旁人的生死?

 “所以说…所以说我们应该上去阻止他们,免得他们打起来搞得生灵涂炭才对。”

 转生使点点头,对自己的想法很是肯定。他这是慈悲为怀咧,万一一个不小心死了那些刚转生的幽冥鬼魂,又不知道是哪个倒楣的转生使要负责了;对于这种无奈的情况,他可是有著切身之痛。

 思及此,好心的转生使身影一闪,绿袖还来不及阻止,他已经出现在两方人马之间,一派和事老陪笑脸的模样开口道:

 “请各位听我一言…”

 绿袖半张著口愣愣地望着天空中穿著大红西装的转生使。“他…他…到底是不是白痴啊?”

 守候在绿袖身边的狩魂使金无极再也忍不住了。他抱住自己的肚子,灰色斗篷不住抖动。天知道,他真的快笑翻了!

 怎么会有…这么笨的转生使啊?

 *******

 山中小茅芦就盖在湖畔,周围尽是参天巨树,人迹罕王。

 每当风一吹,巨树们便发出沙沙笑声,湖水轻拍湖岸,涌来阵阵水声。树叶的轻笑声、小湖的水声让他感到平静,他第一次找到这地方,便有回到家的感觉,至今依然如此。

 茅芦中十分温暖,他拥抱著昏不醒的她静坐在屋内,除了劈啪作响的炉火外,就只有火河邬沉重的呼吸声。她的身体依然有著火热的温度,但那温度正在渐渐下降,也许再过不久就会完全消失。

 消失的体温、消失的呼吸声,到时候这世界是不是从此就变成一片死寂?

 他已经在这里静静地陪著她多久了呢?他已经完全失去时间的概念了,只是就这样躺在稻草所铺的上,就这样静静地拥著她,他已经毫无所求。

 就这样到天荒地老吧,什么都无所谓了。

 蒙中,依偎在他前的火河邬嘤咛著转身,她死白的双颊泛起了不正常的红晕,那双漆黑星眸似乎也染上火红,是映著火光的关系吗?他们就这样静静地互相凝视著,仿佛真要保持这种姿势直到石烂海枯。

 “我害死过你…”她突然沙哑地说著,干得出火的嗓于像磨过砂纸—样,发出嘎无比的声音。

 “就算那是真的,也无所谓。”

 “是真的…很久很久以前,当我不是我、你不是你的时候…我受到引,带人攻击了你的世界,死了许许多多的人,你就是其中之一。”

 木长青平静地凝视火河邬的眼,她的眼睛好闪亮,奇异的红晕让她的肤看起来透著诡异青紫。

 “那不重要。”

 “不。为什么不重要?你下在乎吗?我害死过你,虽然你不记得了,但是我的确忘恩负义的害死过你。就算…就算再重来一次,我也会做同样的事!”她猛然翻身撑在他的膛上,那双染红的双眼灼热得仿佛两把火焰。

 “我不在乎…”

 “那只是因为你不记得了。”

 木长青望进她的眸子里,他深情地捧住她灼热得几乎烫手的脸。“不是因为我不记得,而是我真的不在乎。我不在乎你是不是真的杀过我,我不在乎你到底杀死我几次,你明白吗?打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了,你是这世上我唯一在意的…你是人也好、魔也好,只要我们能在一起就好。”

 “那…你愿意跟著我入魔界?”

 木长青一怔,望着火河邬那双挑衅的眼,望着她的角缓缓勾起一抹笑。“你不是说我是你在这世上唯一在乎的?既然如此,那跟著我到魔界去啊,到那里我就不用死了。”

 只要到了魔界,你就不用死了…

 这熟悉的对话像是针一样钻入了他的脑海中,他不由得狠狠地倒了一口冷气。

 倏地,四周的场景变了。茅芦消失了,稻草消失了,他怀里的火河邬也消失了。

 一望无际的草原,好熟悉的感觉,他顶天立地伫立著,记忆霎时像是水一般汹涌而来。

 他身在一片遍地染得血红的战场上,鲜血…到处都是。他可以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的呻、哀号声,那些痛苦的声音苦求著解放,他的鼻尖所能闻到的净是鲜血腥甜的气息。

 他的心狂跳著…那原本木化的心…他所求的全都实现了。太多太多的惊叹、大哭、大笑、然大怒、狂喜狂悲,他全都得到了,然而这就是他所要付出的代价,用整个草木界作为代价…

 他疲惫地半跪在草原上,原本翠绿的草原已呈一片焦黑,逃不了的草儿们连哀号都来不及便整片整片地惨死;远方守护著草木界与魔界的古老大树死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伫立了万年的古树无助地在银蓝色闪电下化为—片焦土。

 他的泪水不断落在地上,无声的哭泣,却什么也挽回下了。原来这就叫心痛啊…原来他早就拥有了一颗凡人的、背叛的心。

 口所的那把剑完全穿透了他的心吧?为什么却不能直接杀死他呢?为什么他还能睁著眼睛看到这一切?

 遮盖了天空的黑色羽翼正四下狂啸著,他可以听到修罗们餍足而放肆的笑声。是他放他们进来的:他只听到自己爱人的声音,他是那么迫不及待的想见她,是那么深深切切地思念著她,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开了门…等在门的另一端的,竟是一把穿过他身体的长剑,还有…她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

 他是叛徒,是个因为爱而堕落、无可救葯的叛徒。

 血,终于尽了吗?草木界仅次于界神存在的他啊,原来也不过如此,如此的不堪一击。

 他仰躺在已化为焦上的草地上,双眼怔怔地望着天空,美丽绝伦的影像不断在他眼前飞舞,那些嗜血的恶魔们。

 她在哪里呢?尽管事已至此,他心中所想的却依然是想再见她一面。

 他哭了,无助的以手掩住自己的眼睛。多么不堪的自己!这个世界因他而毁灭,这是他守护千年的世界啊,而他却…想着的依然是她。

 就在此时,他感觉到了她的存在,于是他睁开眼睛。

 红鬼就在他上方,那双炽热的眸子怔怔地望着他。

 “你要死了吗?”

 他无言,只是贪婪地看着她、看着她,将她的影像嵌进心里,将她的模样永生永世的记住吧。

 “跟我去魔界,去了那里你就不用死了。”红鬼朝他伸出手。

 “不…”他笑了,握住她的手,感觉她那火热的温暖。

 “跟我走!”红鬼使尽了力气,想将他的身体拉起来,但无论她如何使力,他的身体却始终不动如山。“快起来!我不要你死!”

 他的身体已经生了,渐渐、渐渐往下沉沦。

 “不!”红鬼气愤地尖叫著,她拔出利刃,使劲砍著那些。“不准你死!苞我回去魔界!只要去了那里你就不用死了!我们可以永远永远在一起!你答应过的!我们要永远永远在一起!你说过的,你说过你最最喜欢我!”

 “对,我最最喜欢你…”此时此刻,他已经没有必要有所保留,这已经是最后的结局,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而他知道这样的代价将会远超过他的想像。但其实又有什么差别呢?光是与她分离,已经是对他最严厉的惩罚。

 “那为什么不跟我走?”红鬼哭号著,依然不肯放弃。但无论她如何使劲砍,那些木都没有半点损伤。他的脸色灰败,泥土开始覆盖他的身体,眼看她就要失去他了!

 “夜修罗!夜修罗!”红鬼仰天厉声尖叫。

 “嘻,这不是来了嘛。”刹那间,夜修罗已经出现在她面前,角还淌著某人的鲜血,正意犹未尽地舐著自己修长美丽的手指。

 “你骗我!”红鬼哭著大叫。“你说我可以得到他的!你说过的!可是现在我却要失去他了!你说谎骗我!”

 “咦!我没骗你啊。”夜修罗带著甜蜜的笑容屈身。“你瞧,他就快死了,只要他死了,就永远不可能再属于别人,他永永远远只属于你了不是吗?”

 “我不要—具尸体!”

 “啧啧,要求真多。那就要他跟你一起到魔界来吧。”

 “他不愿意!”

 “所以是他不愿意,并不是我欺骗了你,对吗?”夜修罗那染血的手用力将他灰败的脸抬起来,树已经将他半个人都包围住了。她微微眯起眼。“快吃了他吧,可别浪费了。”

 红鬼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你不是希望他永远属于你吗?既然他不肯去魔界,那就吃了他。他的能力变成了你的能力,你们不也就永远在一起了吗?快吃吧,如果你不吃的话,我可…”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红鬼的一双利爪已经燃起熊熊怒火朝她袭去。夜修罗倏地幻身闪得老远。

 “脾气真坏。”她甜美地朝她笑着,展开那双黑色的羽翼扬长而去。

 “随便你吧!不吃也只是你的损失而已,他反正是没救了…对了,他背叛了草木界,这一死,大概永远都不能再转世投胎了,你现在不吃,以后可就永远没机会了唷。嘻嘻…”永远永远没有机会了…他们永远永远没有机会再见了吗?红鬼愣愣地望着他,而她的身体开始不断地发抖,她终于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事。

 拥著他渐渐木化、失去知觉的身体,她将自己的口对准了那把从他口横切而出的长剑…毫不犹豫地拥抱,让长剑穿过自己的心脏,让自己炽热如岩浆的血成为滋养他的水分吧。

 以血还血。

 据说鬼魂是没有眼泪的,据说魔鬼也没有眼泪,只有人类那种脆弱又毫无用处的生物才会用眼泪来传达自己的悲伤,所以她哭下出来,所有的悲伤都只能用红色的血来表达。

 植物的将两人的身体紧紧包裹,翠绿的草在瞬间长得好高,叶片上所染的剌目腥红渗入叶脉中。

 渐渐的,草原又恢复了平静,只有一把已然生锈的长剑无声无息地伫立在草原中央,而远处传来檀香哭泣呼喊的声音…

 “苍木…回答我…”

 *******

 “轮回”这两个字是不是带有不断重复过去错误的意味呢?

 无数的影像在她脑海中盘旋,不同的时光背景、不同的脸、不同的表情,但下场都一样是死亡…不幸的死亡。

 木长青跟她在一起的结果总是死亡。

 她可以感受到身上所受的苦痛,可是印象中她吃过更多苦;那熊熊燎原的地狱之火,那无止无境的痛苦折磨。是了,几百年…她在那恐怖的幽冥之地孤单试凄的数百年…她付出太多太多代价,只为了跟师兄在一起;她有过机会可以逃的,但她却没有逃,为什么呢?

 那些事情真的发生过吗?她真的在冥界几百年?蒙中,似乎听到一名女子使尽力气朝她大吼:你欠他的!你欠苍木的!

 苍木…男子的影像不断与师兄的重叠,层层叠叠,所有的眉目都清晰了,那曾是个眉目含笑的男子,他曾是一棵为了护卫自己而不惜一死的树…这是梦吗?还是幻觉呢?

 唉,为什么他们两人的命运如此盘错节又无法分开呢?

 她的记忆恍恍惚惚的,那些影像如此真实,却又遥远虚幻,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该相信什么了。

 为何要这么辛苦呢?为何她不能只是简单的闭上眼睛…是了,是那份不甘心,是那份不情愿跟那份舍不得。

 她真舍不得…望着木长青的脸,她心中有太多太多的不甘,太多未完成的心愿。

 蒙中,她似乎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笑嘻嘻地问著:

 “现在你可以选择了,你是要留在魔界活著?还是留在人世间死去?”

 可以死在师兄的怀里,这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她这一生已经过得如此辛苦劳累,恨…是多么伤神的一件事。

 “活著当然比较好,活著的话,你那师兄也许有一天会大彻大悟跟随你进魔界,到时候你们便可以双宿双栖永不分离。”

 “你死掉比较好。如果你真的有一点点喜欢你师兄的话,想想过去那些发生过的事情吧。你害死过他多少次?难道你还要继续让他不幸下去吗?”

 两种声音不断在她脑海中撞击,让她觉得好烦。

 她要死要活难道还能由自己作主吗?

 如果你能作主呢?

 这是第三个声音。随著那声音的出现,一个穿著可笑大红色西装的男人严肃地望着她,他手中拿著一支好大好大的笔,还捧著一本幻发著金黄光芒的本子。

 他说:如果你能选择的话,你想选择什么呢?

 火河邬叹口气,用一种极为无奈虚弱的口吻回答:“你这笨蛋…我当然想活著。我想跟师兄在一起,一生一世都不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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