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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这时司机赫辛回来说:“太太要巾浴衣。”

 璜妮达马上去拿。

 英到家去。

 已全盘西化的她却在房中点檀香。

 那股异香有宁神功效。

 渐渐小英眼皮沉重。

 把新写的功课读给她听,英无心装载,盹着了。

 在一角静静与男友通电话。

 英在梦中仿佛听见有人对话。

 “我已不再爱你,为着双方前途,最好分手,各走各路。”

 “我已怀孕三月。”

 “有许多解决方法,你可自由断定,再见。”

 “我们可以一起克服。”

 “你知我从未打算与你结婚。”

 这时忽然叫她:“英,司机来接你。”

 英睁开双眼,发呆,不出声。

 清晨璜妮达起来做早餐,三人都故意表现得轻松,食不下咽也把煎蛋下,像石头似坐在胃里。

 出发往医院时也都若无其事。

 林茜看到他们“哎,都来了,家里谁看门?”

 “司机赫辛。”

 米医生来做最后准备。

 家属吻别二人。

 璜妮达不住祷告:“耶稣与你们一起。”

 他们到会客室静心等候,一边玩扑克牌。

 璜妮达牌术奇,杀得两兄妹片甲不留,她一边赢,一边担心东家频抹眼泪。

 三人都极其耐心等候,一时手牵手祷告。

 一小时后看护出来“安德信家?向你们汇报手术情况:已成功采取彼得半叶肝脏,预备移植。”

 大家松口气。

 “正替彼得合。”

 “谢谢你。”

 “应该的。”

 “妥善的开始,已是成功的一半。”

 大家精神为之一振。

 手术下半场亦进行得非常顺利,米医生亲自出来说:“新鲜肝脏即时开始运作,一年后两人的肝脏都会长到原先大小,一物二用。”

 璜妮达面眼泪。

 她说:“我回家去替你们准备晚饭,赫辛在楼下等消息呢。”

 她匆匆忙忙离去。

 米医生说:“你们可跟我来看父母,请换上袍子。”

 英一站起,才发觉已坐得腿部麻痹,希望下一次到医院来是为着生孪生儿。

 呵,生儿育女。

 只听得医生说:“这边。”

 兄妹穿上消毒罩衫。

 彼得与林茜两张并排一起。

 彼得先醒,已睁开眼睛,看到子女,向他们微笑。

 医生看看林茜“喂,醒醒,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

 林茜喃喃答:“林茜安德信,今年廿八岁。”

 英与扬笑得挤出眼泪。

 米医生也笑“手术成功。”

 他们下袍子回家去。

 在车上扬说:“老妈今年五十一岁了。”

 “她是一颗钻石,哪分年岁。”

 “讲得好,钻石只讲颜色重量切割,哪计年份。”

 “掘出打磨之前都亿万年了。”

 “妈在三十二岁领养我,那时她已名成利就。”

 扬赞道:“她真正能干,我到了三十,恐怕还会住家中。”

 英微笑“我恐怕会把丈夫子女也带回家中吃白饭。”

 “我们这一代是怎么了?”

 “也许,人浮于事,竞争太过烈。”

 “不,英,几十年前,女连职位都没有,需要她们自创,重视工作者时时被揶揄是女强人。”

 英说:“听妈讲,那时,最反对女能力独立的人,是上一辈家禽般生活的女,她们害怕比较,故此描黑事业女,把她们当成洪水猛兽:不羁、荒唐、妄想同男人平起平坐,专勾引人家丈夫…”

 “妈没同我说起这些。”

 “你是儿子,这些与你不相干。”

 “这样说来,她一层层打上去的山河,直至今。”

 “彼时,职业女亦是少数族裔。”

 到了家,兄妹取出啤酒对喝。

 “敬爸妈。”

 “祝他们起码看到我女儿生女儿。”

 “讲得好。”

 两人一口气喝光半打啤酒。

 璜妮达捧出墨西哥海龙皇汤。

 扬说:“一起坐下,你也喝一杯。”

 璜妮达问:“你说,他俩可会复合?”

 扬摇头。

 “经过这样大事,还不能彼此谅解?”

 英说:“他们互相关怀,是最好朋友。”

 璜妮达急问:“夫不就是良朋知己吗?”

 扬说:“我吃了,我要上楼工作。”

 英微笑“璜,别急。”

 璜妮达叹口气,默默收拾桌子。

 英回到楼上,累极倒上入睡。

 第二早上学前,璜妮达对她说:“首府华盛顿有一位区医生找你。”

 咦,米医生没同他朋友联络?

 “我先去看爸妈,再到学校。”

 “扬半夜出去了,有女友接他。”

 英微笑“什么肤?”

 “白人,我并不乐观。”

 璜是最佳时事评论员。

 “许多黑人一旦成功便努力学做白人:娶白女,住白区,搽白面孔,拉直头发,希望扬不要那样笨。”

 “璜你太担忧了。”

 英笑着出门,一向以来,兄妹友完全自由,可是也没有学坏,两人都不烟不酒,英从不在外过夜,事实上她根本不爱外孵,在校人称Alfa

 geek,即头号书呆子。

 这样脾,是像生母吗?

 没有时间细想了,她到医院换上袍子走进病房。

 真是奇妙,彼得与林茜两人经过那样开膛大手术,不但生还而且谈笑自若。

 米医生妙手回

 林茜说:“从此欠彼得一个人情债。”

 彼得说:“我的细胞不知会否影响你情。”

 林茜笑“必然是坏影响,越来越疲懒。”

 “或者你会减缓脚步。”

 “电视台问我几时可出发与约旦王谈谈。”

 “年轻的约旦王鸭都拉有一半法国血统,他有一双蓝眼,讲纯正英语。”

 “约旦地位尴尬…”

 英放心了。

 他俩已完全安全。

 英回学校上课。

 璜妮达找她:“美国区医生急找,嘱你覆电。”

 “明白。”

 正在上课,怎样覆电?

 等到放学,她拨到区医生号码,看护一听到她名字,马上说:“我马上替你接区医生。”

 区医生的声音马上传来:“英安德信?”

 英笑“区医生,家母已成功做妥移植手术。”

 “英,我已经知道好消息。”

 “那你找我有何贵干?”

 “英,我昨翻阅你的检验报告,觉得异样,把你上次血样本再测试了一次。”

 英问:“发现什么?”

 “英,你患急血癌,因遗传因子不能生产正常红白血球数字,成年病发,叫做法孔尼症。”

 英一时领悟不过来“什么?”

 “英,尽速联络专科医生,这次你好心有好报,若非救母心切,你不会无故捐样本做测试,即时就医,一定来得及。”

 英对这个讯息仍然不予接收,觉得电话那一边的区医生似拨错号码。

 “区医生,我是加拿大多伦多的英安德信。”

 “英,我请米医生马上与你联络,你在什么地方?”

 “我在学校。”

 “请即时回家。”

 这个时候,英忽然挂断电话。

 的确是找她。

 英拨电话找赫辛“请载我返家,我身体不舒服。”

 赫辛答:“十分钟到,小英,你先到图书馆坐下。”

 片刻,扬的电话也到了“英,什么事?”

 英脸上已无血“女周期病。”

 “你自己当心。”

 那么多人关心她,死不了。

 小英深深口气。

 区医生,没有找错人,她身上有着严重遗传病。

 她还年轻,背着病躯,永远不能做一个正常的人了。

 赫辛将车驶到,小英上车。

 司机把英带回家中。

 米医生比她先到,已在会客室等她。

 他一步趋前,握住英的手,反客为主“坐下慢慢说,喝杯水。”

 英坐下不出声。

 区医生要找的人真是她。

 “英,我认为暂时毋需把这件事告诉你父母,你说呢?”

 英点点头。

 “待他们出院再说可好?”

 英又点头。

 米医生松口气“小英,这并非不能医治的病,今医学有极大突破,可以迅速控制扩散,我建议你即刻开始治疗,我推荐本省李月冬医生。”

 门口出现一个身形。

 他大声问:“米医生,你在说什么?”

 是扬回来了。

 一直垂头不语看着自己双手的英站起来走到兄弟身边,扬紧紧拥抱她。

 当年读小三,白种男孩小息围住英取笑,她无法解困,次次痛哭,一扬来接她放学,她也这样奔近他。

 之后发生的事叫英明白亲情重要。

 扬走到那些小孩面前,张开手指,拨动,示意叫他们走近。

 那班顽童见黑人比他们高大许多,已经心怯,其中一个为着面子,勉强走近两步。

 扬冷不防伸出腿去,跘他,那男孩重重摔到沙地,膝上皮受创,痛得哭叫。

 扬还说:“咦,走路这样不小心。”

 他带着英从容离去。

 不知怎地,英忽然想起这件琐事。

 只见扬已在医生处了解到事实,他额角冒汗,五官扭曲痛苦,像间中箭。

 他跌坐在椅子上。

 “医生,安德信家为何多事?太不公平了。”

 米医生叹口气“扬,你是大哥,振作一点,父母正在康复,不久可如常生活,英上午接受治疗,下午上课,也是一个办法,人生多挫折,设法克服。”

 “是医生。”

 “我已帮英预约了李医生,快去吧。”

 “我陪你英。”

 英点点头,这时她问米医生:“我有病,为什么不觉异样?”

 米医生又叹口气“你很快会觉得。”

 他身边传呼机尖锐响起,他必须赶回医院。

 璜妮达替他开门,一脸泪痕,她都知道了。

 杨陪着英去见李医生。

 华裔的李月冬医生年轻貌美,若非穿着白袍,挂着名牌,会以为她是一名时装模特儿。

 她按着英的手“治疗方式简单,为期六个月,这个时候,你最需要家人支持。”

 “明白。”

 “身体上若干痛苦,必须忍耐。”

 英忽然怔怔落下泪来。

 她轻轻问医生:“我还能怀孕生子吗?”

 李医生握住她的手:“这些事慢慢讲。”

 她唤看护过来帮英登记。

 一边,她对扬说:“父母几时出院?”

 “还有个多星期。”

 “届时我才同他们说。”

 “谢谢你医生。”

 “现在,由你做一家之主,你好好看紧妹妹,她需要你看顾。”

 “她会很辛苦…”

 “那是一定的,不必详细描述,你知详情,请到互联网上阅读有关报告,可幸人体有强大适应能力,她十分年轻,也是关键。”

 “治愈率的百分比是什么数字?”

 李医生看着他焦急面孔“言之过早。”

 扬用手掩住脸。

 看护打出一连串治疗时间表,明早开始化疗。

 李医生说:“我会与大学联络,请他们给你一个特别时间表。”

 一切都妥善安排,真是不幸中大幸。

 接着一个星期,英生活发生移山倒海式转变。

 好友知道消息后并没有哭,但是泪水无故自眼角沁出,完全不试曝制。

 英支使她“去,去替我写功课,若不小心拿到乙级,同你绝。”

 说:“是,是,你觉得怎样?”

 “我与扬商量过,决定只字不提,免得越说越苦。”

 “英,你是好汉。”

 案母出院时,兄妹一起去接。

 两人精神极好,手拉手回来。

 林茜笑说:“我已约了美容院做头发面孔,你看我,一不修饰,似足老妇。”

 英轻轻说:“妈妈,我有事告诉你。”

 扬踏前一步“回家再说。”

 李月冬医生片刻亦来到安宅。

 她只用了五分钟便将情况解释清楚。

 彼得“呵”了一声,把英叫到身边,握住她的手。

 好一个林茜,脸色镇静,加问几个问题,轻轻说:“我们在最好的医生手中,真是安慰。”

 李医生说:“可惜没有家人病历可以稽查,英的生物父母有这种癌症吗,他们的医生采用何种治疗,对她很有帮助。”

 林茜抬起头。

 她忽然叫英:“女儿,过来。”

 英走近。

 林茜紧紧搂住女儿:“以后你们无论大小事宜均需马上告诉我,不准瞒住我。”

 子女都说是。

 李医生微笑“我对你们一家有信心。”

 她告辞。

 扬说:“我们站一起全神贯注帮英打这场仗。”

 林茜考虑一会,低声说:“说得对。”

 璜妮达捧晚餐出来“大家都吃得清淡点。”

 当晚林茜对彼得说:“他们华人常说命苦,我想小英便是例子。”

 彼得劝说:“林茜,记得你的箴言吗,不许怨天尤人,长嗟短叹。”

 林茜问:“你会否少爱她一点?”

 “不能更多,也不会减少。”

 林茜说:“十多年前,初进国家电视台,上头派我与森薛伯一起做晚间新闻,那厮不喜女人,更不喜金发女人,咬定我对他是威胁,正眼也不看我,当我透明,叫我难堪,每夜回到家中,我都想辞工后自杀,气得哭不出来,倒在上胃气痛,可是小小一个人儿走近,小小一张面孔贴住我,可爱体贴地问:‘妈妈今辛苦吗?’我马上火气全消,烦恼抛到天不吐,就这样,小英陪我熬过每一天。”

 “为什么不辞职?”

 “咄,天下乌鸦一样黑,哪个电视台都有森薛伯这种人。”

 “林茜,我养得活你。”

 “彼得,我无论如何找不到不去工作的勇气。”

 “后来森薛伯这人怎么了?”

 “器量那样狭窄,如何做事,不久前离开电视台,听说教书,后来又说从事写作。”

 彼得说:“我们两人很久没有这样好好倾谈。”

 “有时,患难可以把家人拉得更近。”

 “小英像是接受得不错。”

 “不,震尚未上脑,她还以为是别人的事,疗程开始后,她才会真正明白。”

 “可怜的孩子。”

 半夜,有人推开房门。

 林茜没睡好,转身轻轻问:“是小英吗?”

 英小时做噩梦,也会这样找到爸妈房来。

 果然是英,伏到养母身上“妈。”

 林茜不能想像没有小英的日子,她怕失去她,不面。

 母女拥抱一起又睡了一觉。

 天亮了,璜妮达推门进来,见被褥一角有把黑发,知是小英,不微笑,这同三岁时有什么分别,仍喜蒙头睡觉。

 林茜醒转。

 璜妮达说:“今晨九时你与美容院有约。”

 林茜凝视窗外曙光:“日子总要过。”

 “是,日子一定要好好过。”

 “我先送小英上学。”

 自美容院出来,林茜容光焕发,判若二人,她穿上淡黄上衣,一口气,扣上钮扣,走进办公室。

 同事看见她纷纷站起来。

 不知是谁带头先鼓掌,整间办公室哄动。

 林茜对上司笑“年纪大了就可享受这种权利。”

 上司老实不客气说:“林茜,这是你下一季工作次序。”

 林茜按住那份文件“老总,我来告假。”

 “什么?”

 他像听到晴天霹雳一般。

 “我家有事。”

 “我找十个人来帮你,你要佣人还是司机,抑或保母秘书?林茜,世上有件最文明的事叫分工,什么事非要林茜安德信在家亲力亲为不可?”

 林茜吁出一口气。

 “你要再婚!”

 林茜好笑“你听我说。”

 “天,你怀孕了,此刻五十岁高龄亦可亲身怀孕。”

 “没有这种事,镇静一点,我只告假六个月,之后一定归队。”

 “听说你打算与彼得复合?”

 林茜出示一份医生报告,老总一看“呀,对不起林茜,我即时批你假期。”

 “这是紧要关头。”

 “我明白,做父母在这种时刻一定要在子女身边。”

 林茜送口气。

 “我知道有个名医生李月冬。”

 “小英正由她诊治。”

 “林茜,你需要帮忙,尽管出声,这里全是你的朋友。”

 林茜握手道别。

 她送午餐到大学给女儿。

 英看见她好不高兴,拖着同学过来。

 “,我替你介绍,家母林茜安德信。”

 用双手掩住嘴,眼如铜铃。

 林茜安德信,她的偶像,所有年轻女的偶像。

 林茜笑“我是小英妈妈,你好吗。”

 团团转“我的天我的天,我有你的著作,全留家中了,我马上到书店去买来找你签名。”她乐昏头。

 林茜放下午餐盒“青瓜三文治,清汤,记住,不要喝汽水。”

 英点头。

 林茜微笑离去。

 “她给你送饭?”

 “她是我妈妈,她还替我熨衣服呢。”

 “为什么到今才披?”

 “怕你这种影迷呀。”

 “她几时采访威廉王子?可否替我索取签名照?”

 “我们还欠几篇功课?”

 回到家,看见母亲在整理花园。

 “妈妈,你今不用上班?”

 “我放假,养好身体再说。”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英张大了嘴。

 圣诞、过年、结婚纪念…对她来说,不过是另外一天,工作至上,可能出差在中东、北欧、南亚…只能通一个电话谈几句。

 有特别事像子女毕业典礼,她才会赶回来,停几个小时,又赶去办公。

 当下林茜说:“岁月不饶人,我想休养一段日子,园子里攀藤玫瑰已有二楼那么高,我都不曾留意。”

 她拉起女儿手,抬头欣赏玫瑰。

 只见蔷薇架上密密麻麻数千朵粉红色花盛放,蜜蜂热闹地兜着哄哄转,香气扑鼻。

 英凝视美景,明年花开之际,她还会在这里吗。

 林茜说:“英,我们要做一件要紧事。”

 “什么事?”

 “我们要寻找你生母。”

 英怔住。

 扬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有必要吗?”

 “有,我们或者需要她帮忙。”

 英微笑“妈是见我有病要把我退回去吗?”

 林茜瞪着女儿“任何时间我都不会接受这种坏品味笑话。”

 “对不起妈妈。”

 扬推妹妹一下“你语无伦次。”

 扬已把头卷发编成小辫子,这是非裔人表示奋斗的装束。

 英追上去捶他“拿你出气又怎样。”

 林茜说下去:“国家骨髓资料库的亚太捐赠者只占总数百分之七,比例甚低,难以找到亚太裔血癌病人骨髓配对,李氏基金会致力为亚裔病人寻找捐赠者,我已向他们求助,但至少要五个星期才有消息。”

 扬急问:“英需要骨髓移植?”

 林茜回答:“我们总得及早部署下一步。”

 “妈都想到了。”

 英垂头不语。

 这时她已明白形势恶劣,不黯然。

 扬说:“我愿意协助寻人。”

 “你去读书,电视台有的是人,不必劳驾你。”

 英不开口:“妈,你想怎么样?”

 “我不是同你说了吗,我打算发布你儿时照片,在新闻节目中寻人。”

 英吓一大跳“不,不。”

 大家看着她。

 “我正接受电疗及化疗,反应良好,毋需成为名人。”

 “英,我们必须未雨绸缪。”

 扬说:“妈讲得对。”

 “不,”英坚持“请暂时按兵,妈妈智者千虑,我却还没有到那个关口。”

 林茜叹口气,她忽然取出香烟来。

 英知道妈妈遵医嘱已戒掉香烟,现在又取出烟包,可见精神紧张。

 英取饼香烟扔到字纸篓去。

 林茜抬起头“这样吧,我暗地派人寻找她。”

 英松口气。

 林茜站起来“手术后比较容易累,我去休息一下。”

 英正接受治疗,上楼梯需分两次:停一停,休息一分钟,再继续。

 她回到卧室,躺上,感觉凄酸。

 扬进来坐在沿。

 英没有转过身去,她背着兄弟。

 扬轻轻说:“叫男朋友来陪你可好?”

 “我没有男朋友。”

 “一个姓刘,一个姓唐。”

 “泛泛之。”

 “你也不能立时三刻叫人心。”

 “读莎士比亚给我听。”

 “全集?”

 “读汉姆列特著名独白,从生存或否开始。”

 “我读喜剧仲夏夜之梦吧。”

 “不,我不喜闹剧。”

 “终于闹意气了。”

 英转过身来“如果我的男朋友像你就好了。”

 扬笑“许多姐妹都那样说,到了佛洛依德派手里,必有一番见解。”

 “你强壮、独立、公正、英俊、风趣、活泼…他们都比不上你。”

 “真的,”扬很快“真有那么好?”

 “甲级男生。”

 “小妹都那样看兄长。”

 英握着他的手,放到腮下。

 “为什么不让妈在电视上呼吁?”

 “我怕。”

 “怕什么,怕见生母,抑或怕一夜成名?”

 “两样都怕。”

 扬说:“我不怪你,换了是我,我也害怕。”

 “扬,你一直了解我。”

 “可怜的小英。”

 “这是遗传病,也许我生母已不在人间。”

 “我们很快会知道。”

 英闭上双眼,扬让她休息。

 他自卧室出来,正好看到璜妮达收拾换下的单。

 她让他看枕头套,布套上有一丛丛黑发。

 璜妮达喃喃说:“很快会掉光。”

 扬安慰她:“会长回来。”

 “小英算得坚强,我有个亲戚,天天哭着呕吐,唉,人生至多磨难,世上根本没有快乐的人。”

 扬却说:“帮英打赢这一仗,我们全家是快乐人。”

 “扬,自小你充乐观活力。”

 “我自林茜妈处学习。”

 “耶稣保佑你们。”

 第二天,英照常上课。

 把做妥功课递给她。

 “写得这么快?”

 “在互联网上购买,价廉物美,百元一篇。”

 “讲师有记录。”

 “才不会,专人特别撰写,度身定做,决不重复。”

 “都这样说,可是名嫒在舞会上,晚服还是会相撞。”

 “嘘,老师来了。”

 那小息,忽然有人指向她:“英安德信,有人找你。”

 谁找她?英抬头。

 英看到一个面的中年太太走近。

 那位女士涸仆气地问:“英小姐?”

 英一时不方便分辩“是哪一位?”

 “英小姐忘记我了,我姓刘,是惠言同惠心的妈妈。”

 “呵,是刘太太,有何贵干?”

 她微笑“上次你把婆婆送回来,我家感激不尽。”

 英看着她,她来学校,不是为了这个吧。

 婆婆已是往事。

 刘太太说:“英小姐,我们找个地方谈谈。”

 英把伯母带到园子一角坐下。

 “婆婆好吗?”

 “不好也不坏,谢谢你关心,人老了就是那样子。”

 “那么,刘太太找我是为什么?”

 她忽然问:“英小姐,你身体不好?”

 英很爽快“我患急血癌。”

 刘伯母耸然动容“果然。”

 英仍然不明白“你来看我?”

 “是,呃,英小姐,你是好心人,吉人天相…”

 “刘太太,你有话尽管直接说。”

 她一口气“英小姐,惠言是我唯一儿子…”

 英忽然明白了。

 她不笑起来,不待刘太太讲完,便说:“你放心,刘太太,惠言君与我,不过是普通朋友,绝不会有什么发展,你若不安,我可以从此与他断绝来往。”

 刘伯母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容易,不怔住,随即又庆幸不已。

 “谢谢你,英小姐。”她好比皇恩大赦。

 “不必客气。”

 这时一个少女气赶近,英记得她是刘惠心。

 “妈,你说些什么?”她顿足。

 刘太太一把拉起女儿“我们走吧。”

 惠心被母亲拉着走了几步,忽然甩掉母亲的手又向英走来。

 “英,对不起。”

 英心平气和“没关系。”

 “家母蛮不讲理…”

 英微笑“或许,但她是你母亲:十月怀胎、眠干睡,我只是一个陌生人,记住,帮亲别帮理,去,你妈妈等你。”

 刘惠心怔住,过片刻她明白了,她说:“谢谢你,英。”

 她跑过去,与母亲一起离去。

 英沉默。

 同刘惠言那样的人绝有什么损失呢,乐得做一个通情达理的好女孩。

 英想站起来,忽然觉得双腿颤抖乏力,又跌坐在长凳上,她不服输,摇摇摆摆又再站起来。

 这时有一双强壮的手臂扶住她“当心。”

 那人背着光,英一时看不清他的容颜,只见他头顶上一圈光,像下凡的天使。

 英眼前有金星,那人取饼身边水壶“来,喝一口。”

 英就着他手喝两口,原来是香甜的冰冻柠檬茶。

 “我载你去校医处。”

 英点点头。

 他有一辆脚踏车,把英放在座位上,他坐她身后,飞快把她送到校医室。

 看护出来“英安德信,你没事吧。”关注之情毕

 英微笑“我肚饿而已。”

 奇怪,朋友要与她决绝,陌生人却接载她。

 一转头,那陌生人已经离去。

 “他是谁?”

 “不知道是哪位好心同学,多大有数千名同学呢。”

 “他是华裔?”

 “我没留意,肯定是亚裔,但亚细亚那么庞大。”

 看护替她量脉搏。

 “你没事,英,喝杯可可,吃两块饼干,躺一会。”

 幼时,林茜妈教她看地图:“英,看,世界多大,我们眼光放远些,这是亚细亚洲,中国有著名的黄河与扬子江,这是印度,恒河与印度河,注意文明起源地都有河平原,为什么?人们要吃要喝呀,没有温,何来文化…”

 一只手放到她额角上。

 “扬,你来了。”

 “我来接你回家。”

 “为了我,你们都不用做别的事了。”英歉意。

 扬愉快的说:“是呀,我们乘机躲懒。”

 他背起她就走。

 赫辛在停车场等他。

 “今早出门还好好地,此刻可是怎么了?”

 “我受了刺。”

 “有人向你求婚?”

 “不是王子身份,故大感失望。”

 “你选错大学,这是民主国家,没有贵族。”

 扬让妹妹先上车。

 赫辛漆黑忧虑的脸上总算出一丝安慰。

 英说:“赫辛,我只是肚饿。”

 像璜妮达一样,赫辛不知在安宅做了多久。

 那天晚上,英拾起笔记这样写…

 “我已不能过正常生活,很容易疲倦,全身乏力,像七八十岁老人。

 “这一套葯,叫做红魔鬼,形容它的霸道。

 “自发病至今,感觉像是好端端在路上走,忽然有一吨砖块自天上落下,掷中我头顶,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掟死我。

 “忽然依恋身边每个人每件事,特别是扬,我们心灵相通,自幼一起长大,无话不说,虽然,小时候一生气,会叫他滚回非洲去,而他,曾经在后园掘地,妈问他干什么挖一个深坑,他答…‘送小英回中国。’

 “害怕吗,我已累得不去思想。”

 李医生在傍晚来过。

 她说:“上次点算红血球数字是三百,那算不错。”

 林茜静静看着医生。

 “我即刻安排小英入院。”

 英已入睡,没有听到。

 他们一家三口走进书房。

 彼得问:“到孤儿院打听过没有?”

 林茜答:“孤儿院已被政府接收,改为危机儿童宿舍,记录全部电脑化,但是十年前的文字档案,仍锁在地库。”

 扬说:“我去翻阅。”

 “那是颇为艰巨的工作,我想聘请私家侦探,他们工作有个程序,比我们快捷。”

 “先让我去。”

 林茜点点头。

 第二天一早扬与负责人联络。

 那位女士这样说:“一切记录保密,并非公开资料。”

 “我想查阅本身资料。”

 “你是领养儿?”

 扬点头。

 负责人给他一大叠表格“你填妥了还,我们会回复你,此刻政府对领养资料已经放宽,你不会失望。”

 扬着急“我不能到地库亲手翻阅?”

 “年轻人,图书馆在隔壁。”

 扬只得把表格带回家。

 下午,林茜说:“我已托人查过,小英是名弃婴,完全没有记录:凌晨,警察发现路边有一可疑包裹发出呜咽之声,过去一看,发觉是一幼婴。”

 扬大惊“一只野狗便可以噬她!”

 林茜出示剪报影印本“这是当天新闻。”

 彼得轻轻读出:“弃婴已被医院护理人员命名五月,多人意图领养…”

 扬抬起头,不知说什么好。“扬,你可想知道你的身世?”

 “不。”

 林茜答:“好,我不勉强你。”

 “我有点事出去。”

 他高大身型走向门口。

 林茜叫住他:“儿子。”

 扬转过头来“妈妈。”

 林茜拥抱他“喂你,不得沮丧。”

 “是妈妈。”

 林茜摸了摸他头俗称麦田的小辫子“我是家中唯一获准放肆的人。”

 “是,太太。”

 彼得也笑了“我约了人去安大略湖飞线钓鱼,你也来吧,到湖畔冥思静心。”

 “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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