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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罗映雪拉了拉身上的长礼服,不太能适应地轻咳了声。这件伴娘礼服是沈寒帮她挑的,简单素雅的米白色,古典内敛的打褶领,强调的是一份含蓄的美感。可是,穿在她身上,那份感觉就完全走了样,轻盈的贴身衣料让她有一种暴身材的恐惧,像是没穿衣服般不自在。

 “过来!”沈寒端坐在新娘休息室的单人沙发里,高声地唤她。

 “喔。”她应了一声,浑身僵硬地瞪着脚下的高跟鞋前进,生怕一不小心会踩脏了裙摆。

 “你要是敢在我的结婚典礼上学机器人走路,就给我试试看!”沈寒不耐烦地抓过行动迟缓的她,了张面纸帮她按掉脸上的汗珠,重新又补了一层粉。

 “你干脆把我丢进面粉堆里滚一滚好了。”罗映雪垂下沮丧的小脸控诉“哪有人连手臂、手指都要上妆?你的粉不用钱吗?”太夸张了,居然有新娘子帮伴娘上妆的,再说,沈寒的妆还比她淡呢。

 “所谓的新娘妆就是全身上下看得到的地方都要上妆啊。”沈寒好声好气地安抚她“乖,你没我白,多上点粉会比较好看。”

 “反正伴娘的作用就是要衬托新娘的美丽呀,你应该把我丑一点才对。”罗映雪扁了扁嘴。

 “你太高占自己了,罗小姐。”沈寒扯开一丝虚假的甜笑,随即又取出一对碎钻耳环帮她戴上。

 “寒,你结了婚后,可不要太霸道喔。对了,新郎应该请他最要好的朋友当伴郎,怎么找了曹苇杭?”自从上次那个吻后,她和曹苇杭大半年没有联络了,今天来到婚礼现场才晓得他是伴郎,害她吓了一大跳。

 “那是他的意思。”

 “好奇怪!他不怕曹苇杭抢了他的风采吗?曹苇杭比他高又比他帅…”罗映雪叨叨絮絮了好久,才发现沈寒似笑非笑地瞅着她,连忙咽下一大串要拿出来批评新郎的话。

 “他的好朋友大部分都结婚了。”沈寒好风度地微笑,不在乎自己的新婚夫婿被好友贬得一文不值。

 “唉,结婚真是一件麻烦的事。”罗映雪感触良多地摇了摇头。

 沈寒被她的模样逗笑了。“你不知道吗?结婚仪式会这么繁复,一方面是要让新人们昭告天下后无从反悔,另一方面就是要让他们体会到结婚是一件多么麻烦的事,非不得已,千万别结第二次。”

 “好像有道理的耶。”罗映雪把她的话咀嚼一番后,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我听说你们台南人结婚的规矩才多呢。”沈寒打趣地说。

 “没错!”罗映雪不又垮下脸。“我妈从我上大学后就开始帮我存首饰,我叫她折现给我,还被她骂了一顿。”老妈项链、手镯都买了好几对了,却让她大学四年省吃俭用又兼差,她还真无法理解老一辈人的想法。

 短暂的静默后,她偏头打量了沈寒一会儿,只见她淡淡地笑着不说话,有一点点紧张,又有一点点腼腆,好像在想什么事情。

 “我到现在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收到你喜帖的那天,我从早到晚都处于失神的状态。

 下班回家的时候,我边走在人行道上边想,寒真的要嫁给赵总吗?想了好久,我终于很放心地确定那是我的幻觉,因为你们两个根本就不可能在一起嘛。结果,我打开皮包要拿公车卡时,突然看到那张红色的喜帖,当场倒了一大口气,天,我没在作梦!路上的行人八成以为我脑子有问题。”罗映雪忍不住诉说自已受惊吓的心理历程。

 “嫁给他是唯一可以待他一辈子的方法呀。”沈寒俏皮地眨了眨眼。

 “新娘子,该出来了。”沈寒的妹妹探头进新娘休息室叫道。她一见罗映雪,马上冲过去恶狠狠地勾住她的脖子“你这个小人,抢了我伴娘的位子!我不管,等你结婚时,一定要让我当伴娘。”

 罗映雪被她架着脖子拖出休息室,不敢有任何异议。那你就等到天荒地老吧!她只能报复地在心底这么想。

 沈寒的婚礼在她姐夫的别墅举行,请了一位外籍牧师证婚,典礼结束后则是一场家庭式的茶会。

 罗映雪完成了陪新娘出场的任务后,过去陪曹苇杭说话,他和这儿每一个人都不,包括新郎和新娘,真不知道寒和赵总找他当伴郎的用意何在。

 “我到此刻还觉得像在作梦。他们两个人一见面就吵架,结了婚后,要吵不就更方便了吗?”罗映雪头痛地拍了拍额头。

 曹苇杭因她的说法而笑了起来。很久没和映雪联络,固然是由于忙着准备考试,但更重要的一个原因却是想好好地让这段感情沉淀,再决定要拿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她。

 会答应当这场婚礼的伴郎,无非是想瞧瞧她穿白纱的样子。他很怕那一个吻后,映雪会被他吓到,会想要疏远他,今天看她笑的旧模样,让他有一种轻松而舒坦的感觉。

 “你的感情智商尚处于启蒙阶段。”他拍了拍她的头,有感而发。

 “对啦,不像你和郑小姐,都可以拿好几个博士学位了。”她不服气地嚷嚷,一阵心酸倏地涌上心头。

 曹苇杭那么久不给她电话,不约她吃饭,她却天天晚上躺在上想着他说的那一句“如果你没有人追就好了”

 罗映雪,你不要自作多情了!她总是一遍又一遍地这样骂着自己,一直骂到累了,才合上酸涩濡的眼睛,沉沉入睡。

 这时,人群里起了一阵騒动,好些前来观礼的未婚女子兴匆匆地从四面八方朝新娘奔近,大伙都抢着占一个好位置来接新娘的捧花,银铃般的笑声成串地洒落在绿草如茵的庭园里,渲染出一片洋洋喜气。

 接到新娘捧花的人,会是下一个步入结婚礼堂的幸运儿。

 沈寒和赵之恺换了一个眼神后,将手里的捧花以优雅的弧度朝她目测好的方向拋去。

 罗映雪一张小嘴正忙着和曹苇杭说话,没分心去留意周遭所发生的事,等到香槟玫瑰扎成的花束呈拋物线划过天际时,她才在众多女子的尖叫声中抬头。好巧不巧地,那束花直直朝她而来,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接,而曹苇杭大概也是相同的心思,最后是他们两个人一起捧住了花。

 四周响起了如雷的掌声和欢呼,顿成焦点的他们不免尴尬起来。

 不远处的沈寒回眸朝赵之恺得意地娇笑,他也笑了,悄悄地伸过手来握住她的。

 “恭喜了。”曹苇杭松开手,百感集地别过头。

 “还是给你吧,我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才嫁得出去呢。”她轻轻地将花搁到他怀里,眼中带着一抹难掩的失落。

 “你和陆先生呢?”曹苇杭错愕地回过头。

 “吹了。”自从曹苇杭对她说了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后,那段她小心呵护着的感情也莫名其妙地在瞬间失温。她一懒得在陆学谦面前装模作样后,他的热情也不复以往,分手的话反而是由他提出的。

 曹苇杭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罗映雪指了指他怀中的花,咧开了一个洒的笑容“新娘捧花可以带来幸运,你和郑小姐可能好事将近了哟。不过,我是绝对不当你们的伴娘的,当伴娘实在太累了。”只要一说出言不由衷的话,她马上就会显得有点语无伦次。

 “我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从头到尾都是我爸一相情愿。”这辈子,他从没像此时这样急切地想澄清一件事。

 空气中沉寂了好一阵子,彷佛连风都忘了吹动,害得两人面河邡赤地对望着,在宁静中等待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那…”他们两个吐吐的都有话说,却没办法一豉作气地把话说明白。

 “我先说吧。”曹苇杭想说的大概是些无关紧要的话,可是她想了好多个晚上的话,要是不趁这一刻说出来,只怕要深埋在她心中一辈子,永无出口的一天。

 罗映雪深呼吸了一口气,手中象征爱情的捧花散发出的浓郁馨香催眠了她潜意识里某些无谓的矜持。“你上次对我说了那句话后,我就在想,嗯…如果你有一点点喜欢我的话,我们…是不是可以试着做更进一步的交往?”

 曹苇杭的脑袋轰然乍响,好半晌没法子思考,只能愣愣地瞧着她。她前斜裁镂空织花的白纱中隐约透出微红细的肌肤,呼应着脸上一片放肆的红,释放出一股无人的感。他等了那么多年,没想到会是映雪先对他开口。

 “我只是提出一个建议而已,你当然可以拒绝。哎呀,我脸皮很厚的,绝对不会因此而受伤啦。”她唱独脚戏般地自言自语许久,却只见曹苇杭一脸恍若未闻的表情,口一阵气血上涌,语气霎时凶恶起来“你刚刚要跟我说什么?”那些有辱她女尊严的话,休想她会说第二遍。

 “和你一样的话。”曹苇杭的角缓缓绽开一抹促狭的笑容,深凝的目光仍停驻在她表情丰富的小脸上。

 “什么?”罗映雪的脸涨得更红了,这回却是因为不甘与气愤。早知道就该把发言权让给曹苇杭!“那如果我们以后真的在一起了,你岂不是会到处跟别人说是我先倒追你的?”

 她愈想愈生气。

 “是我追罗映雪的。”他大方地揽下那个她不想要的角色。

 “喂,你是不是从小就喜欢我?”她不好意思地问,却不免有些沾沾自喜。认真回想起来,曹苇杭从小到大都对她很好呢。

 他叹了口气“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对我说了什么话?”

 罗映雪摇了摇头。

 “你呀,凶巴巴地对我吼说,遇到我,你这辈子注定没好日子过了。”他出心满意足的笑颜“还真被你说中了。”

 “我只说要试着交往看看喔,像我和陆先生,只试了三个月就吹了。虽然我们认识了那么久,但是我其实一点都不了解你对感情的事有什么看法。”曹苇杭怎么有办法那么轻易地就把“一辈子”挂在嘴上呢?他的笃定让她好心虚。

 “谁说的?你以前不是常问我‘如果你是陆先生,你会比较喜欢我怎么做’、‘如果你是陆先生,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太不端庄了’之类的问题?我告诉你的答案都是我心底真正的想法。”

 “难怪他会不要我!”罗映雪恍然大悟地尖声叫嚷。“我是要你站在他的立场来想耶,你这个诈小人!”

 曹苇杭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和我在一起,你就可以让你忙碌的小脑袋休息一下,免得愈变愈笨。反正你再怎么没形象的模样,我也不会嫌弃。”

 “喂,我们一旦开始谈恋爱,就是拿我们两个十多年的情做赌注了。我先告诉你,我这个人很差劲喔,我不是那种分了手还能当好朋友的人。像我现在偶尔遇到陆先生,都会尽量装作没看到。”她刚才说想当他女朋友,多多少少有些冲动的成分在,可能是被婚礼浪漫的气氛感染了吧。一直以来,她都十分珍惜和曹苇杭的友情,乍然决定发展充变量的新关系,让她心里非常不安。

 “你只是多承认了一个身分,我们两个是好朋友的关系并不会改变啊。我们国中上数学课时,有一次何老师上到‘正三角形是等三角形,等三角形却不是正三角形’时,班上不是很多人都听不懂吗?她就举了个例子,就像情侣是朋友,朋友却不是情侣一样,你还记不记得?”

 罗映雪乏力地垂下肩膀。“她说到三角形的时候,我完全都懂,举了那个情侣和朋友的例子后,我反而听不懂了。”

 曹苇杭忍不住笑了起来。“不懂也无所谓,你只要知道,不管将来我们结果如何,我都会一直关心、照顾你,就如以前到现在一样。”

 “还说没有不同呢。”罗映雪听到他那么动人的深情话语,别扭得手足无措,嘴里轻声地抱怨“嘴巴怎么一下子变那么甜了?”

 “你要不要尝尝看?”他好心情地调戏她。

 “你这个恶心的家伙!”她生气地追着他打,突然想到他们两个以后可能真的会接吻,她那张好不容易才退烧的脸又红了起来。

 宽敞明亮的进口家具卖场中,自然地出一股优闲舒适的家居气息。与传统家具店最大的不同之处是,这里的家具被摆设成各种极富流行感的空间,消费者可将室内设计师的智能结晶在自己的住家复制一番,非常适合像罗映雪这一类懒得花脑筋,说难听点是没有任何创意的人。

 “好漂亮!”罗映雪双眼发亮地看着眼前各式的家具和家饰,每隔几分钟就会发出一声惊叹。“害我都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陪在她身边的曹苇杭戏谑地扬起角“还好我妈没跟来,要不然她会怂恿你全部买下。”

 贪睡的罗映雪决定先买一张舒服的作为新居的第一件摆设。

 “先生、小姐,看吗?”穿著轻便制服的售货小姐有礼地对他们颔首致意,尽责地为他们介绍每一张的材质与特殊的功能设计。她问也没问,解说着的净是一张又一张的双人

 “曹苇杭,你帮我看看哪一张好。”罗映雪坐上一张带着欧洲贵族风格的,兴奋地摸一摸板,又摸一摸雕花的架。

 “嘿,小姐你的眼光真好!这一张是意大利设计大师的得意之作,全球都卖到缺货呢。”她首先就惊叹着奉送了一顶高帽子,随后滔滔不绝地背诵产品简介“这张的创作灵感来自十八世纪的法国宫廷,你一定觉得眼吧,很多电影里都出现过的。它看起来虽然轻巧,但每一钢质骨架都经过特殊处理,整张的载重量在两百公斤以上,非常坚固,即使在上翻觔斗也不会摇摇晃晃的。”

 罗映雪茫然地看了她一眼。她知道不少注重身材的女孩子会在睡前做些仰卧起坐或倒踩脚踏车之类的简单运动,但是有人会在上翻肋斗吗?

 售货小姐锲而不舍地鼓吹她“这张距地面将近一公尺,你们可以躺在上看电视,高度刚刚好。”

 “我一个人睡。”罗映雪严肃地纠正她恶的思想,终于明白她干嘛一再强调有多坚固了。

 售货小姐不小心踢到铁板,连忙陪笑道:“那你要不要过去那边看看单人?”

 “我喜欢睡双人。”罗映雪出了一个幸福的笑容。

 你到底想怎样?售货小姐不地在心里嘀咕着。不过这位年轻小姐看来是真的打算买张,总比那些在她口沫横飞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才出比她更友善的笑容,说句“我只是看看”的顾客好。她勉强自己抑下心中的窘迫,很有职业道德地堆出最和蔼可亲的笑脸。

 “她睡觉会翻来滚去的,你推荐一张低一点的给她吧。”曹苇杭彬彬有礼地向她提出意见。

 售货小姐暧昧地笑了。唉,这位小姐何必故作矜持呢?同居爱侣向来是他们这一家进口家具店的消费主力,她可从没因为他们不见容于传统的关系而有丝毫轻慢呀。打破传统、追逐时尚本来就是他们公司的中心思想嘛!

 罗映雪拧起秀眉,趁售货小姐去拿型录的空档大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睡觉会翻来滚去的?”

 “有人连午休时趴在桌上睡都能摔到隔壁同学身上了,你说她的睡相还会好到哪里去?”曹苇杭不指名道姓,话里的嘲讽意味却更让罗映雪感到羞愧。

 “为什么你记得的都是我没有形象的一面?”罗映雪挫败地捂住脸低吼。曹苇杭但笑不语。正确答案呀,只能在心里偷偷地想。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罗映雪扬了扬眉,不客气地推了他一把。

 之后的几天,曹苇杭几乎天天往罗映雪刚屋的小套房报到,尽心尽力地帮她打点新居的一切细节。

 他已顺利取得了建筑师的执照,最近除了参加一些事务所的面试外,其余的时间都奉献在罗映雪身上。

 这是应该的。身大汗坐在地上帮她组装家具的曹苇杭微笑地这么想。

 去年参加沈寒的婚礼后,他和映雪达成了深入交往的共识,可是那时他正忙着准备考试,实在空不出时间约会。还好她不但一点都不计较,还为他加油打气,甚至请假陪考,他觉得自己脑萍出好成积,完全得归功于贴心的映雪。

 “喂,找到工作了吗?”罗映雪端了一杯冰水给他,顺便在他身旁坐下。

 曹苇杭抬起汗水淋漓的脸,笑着接过了杯子。“有一家知名的事务所约了我明天谈薪水,或许比你少,你不介意吧?”

 “比我多就没天理了。我从大学时就进我们公司打工不说,念的又是全台湾最热门的科系,薪水自然比你初出社会多呀。”罗映雪有些得意地说。

 “很多女人不这么想,她们认为男朋友一定得赚的比她们多。”

 “我倒觉得女人赚多一点是应该的,因为我们比较会花钱嘛。”

 “你是个难得的好女孩。”曹苇杭认真地看着她,直瞧到她害羞地低下头,才又加了一句“不过,我很乐意赚钱让你花。”

 “然后我就得丧失尊严,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罗映雪仰起小脸嚷道。真是这样的话,她宁愿赚钱来养曹苇杭,享受被服侍的快乐。

 “你明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曹苇杭空出一只手,拍了下她的头。“如果你肯让我养,简直是足了我最大的虚荣心,我对你叩头谢恩都还嫌来不及呢。”

 “结了婚,你就不让我出去工作了?”话一出口,她马上惊慌地捂住嘴。曹苇杭的话真是陷阱重重,她顺着他的语意,居然问出了这么可怕的问题。

 “你根本不是那种会任老公摆布的人。”他低着头拴螺丝,空气中漾着他的盈盈笑意。

 老天,曹苇杭竟然没对她的话起反应,那岂不是代表他认为他们两个人理所当然会步入结婚礼堂?

 “我到底有什么好?”罗映雪惴惴不安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唉,好艰深的问题呀。”曹苇杭没好气地反讽,不懂她怎么突然多愁善感起来。

 他起身把装好的置物柜搬到预留的角落,退后了一步欣赏着“你看,有一个建筑师男友不错吧。我念书时也修过不少室内设计的课程,前几天还答应了我外公去帮他装修迪化街的旧宅…”

 “我住得很舒服,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想嫁人。”她很残酷地泼了他一盆冷水。

 “没关系呀,我又不急。”他不以为意地朝她微笑,动手调整屋内的摆设。

 罗映雪像颗陀螺似的绕着他打转,心急地问道:“那…如果那段时间过了,我嫁的是别人呢?”

 他停下手边的工作,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吐出一句“你能幸福最重要。”

 “那如果那段时间很长,有一、二十年那么长呢?”她孩子气地又接了一个问题。

 她真的很怕自己对婚姻的迟疑耽误了曹苇杭的幸福。

 他笑了起来“那好啊!到时候除了我,谁肯要你?”

 一股温暖的感受徐徐过她的心房,他一再的宽容终于让她释怀。罗映雪冲动地投入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的

 “别这样,我全身是汗。”他缩了下身子,试图隔开一点距离,罗映雪却不合作地又往前贴近。

 “没关系,你让我表达一下我的感动嘛。”她娇嗔地把脸埋在他半的衬衫上,一点也不觉得他的汗味难闻。

 她的身体好软,笑容好甜,脸颊和发梢都沽上他的汗水,她却毫不介意。

 “映雪,我可不可以吻你?”他强忍着心中的悸动,低声在她耳边呢喃。

 罗映雪松开手,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不行。”她斩钉截铁地拒绝。

 “什么时候才可以?”他伸手环抱住她,亲昵地在她耳边吹气。

 罗映雪伸直双臂将他推开,颇为责怪地睨着他“等你不会问这个蠢问题的时候。”

 她说着自己也难为情起来,但又忍不住道:“哪有人接吻前还先问对方的?你应该趁我不注意的时候…”

 她喋喋不休的小嘴倏然被吻住,他润的舌温柔地在她红瓣上辗转焚烫着.她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她完全没注意到的时候。

 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曹苇杭是一个多么聪明的人,平看他待人处事一点心机都没有,原来是因为没有必要。

 他真的太爱护她了,才会愿意放下比她高出一等的才智与手腕来追求她,也才会不时被蛮横不讲理的她欺负啊。

 一吻过后,两个人很自然地睁开眼睛对望,无声的情在视线相接的片刻漾开来,罗映雪一张脸涨得通红,只好选择重回他的怀抱。

 “你有告诉家人我们交往的事吗?”她小声地问,只想说些话来安抚自己慌乱的情绪。

 “我对妈说了,她兴奋得不得了,坚持要我瞒着我爸,等我们决定结婚时再通知他,给他来个头痛击。她现在都在我爸面前装出一副很失意、很沮丧的可怜样,成天哀声叹气,走路也有气没力的。我常想,等我们决定结婚的时候,他们两个大概要闹离婚了。”他摇了摇头,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辈子,他还没见过老妈这么沉得住气呢。

 罗映雪不笑出声。“其实你爸一定很疼你妈,为她阻挡了外头的风风雨雨,才能让她到了这个年纪还这么天真。”

 “或许吧。”映雪平心静气说话时,稚气的外表增添一份成的韵味,虽然这样的时刻并不多。他为自己的发现抿而笑,过了一会儿才想起该拿同样的问题问她。“你呢?”

 “我…还没。”她吐吐地说,突然为自己刻意向家人隐瞒的行径感到汗颜。

 事实上,她妈妈已经开始帮她过滤相亲的人选,她却依然不敢提及她和曹苇杭交往的事,心想能瞒一刻是一刻。

 “我先打电话告诉我哥,他人也在台北,我们三个人先一起吃顿饭,好不好?”她亟赎罪地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下,拿起茶几上的无线电话。

 曹苇杭笑着点头,很高兴自已得到她更深的认同。

 电话接通后,马上就传来罗映韬低沉的声音。

 罗映雪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一下子又提不起勇气切入正题,只好先撒娇“哥,人家好想你。”

 “是吗?”罗映韬懒洋洋地回了一句,摆明了不相信她的谄媚。

 “你人在哪里?”她关心地问。

 “高速公路上。”他投降般的响应她丰沛的手足之情,含蓄地暗示她适可而止。

 “喔,那我长话短说。我最近刚搬家,花了很多钱,变得很穷,你可不可以请我吃顿饭?”她赖皮地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从小,她和哥哥就称不上亲,骤然开口说想和他吃饭实在有点麻。

 “把你的银行帐号给我,我明天帮你汇钱进去。”他的声音仍旧不带一丝感情。

 “喂,你这个冷血的家伙,难怪水漾不要你!”罗映韬的态度怒了腔热情的她,以致她瞬间丧失了理智大吼。曹苇杭听到她的怒骂,想阻止已经来不及。

 剎那间,罗映雪忽然伸长手臂,把话筒拿得远远的,脸上浮现龇牙咧嘴的痛苦模样。

 “怎么了?”曹苇杭着急地问道。

 “我敢打赌,他摔坏了一支行动电话。”罗映雪闯下大祸后,心虚地吐了吐舌头。

 要是害得罗映韬出车祸,他们罗家搞不好就绝后了。

 “你干嘛拿水漾的事刺他?”他无奈地瞪了她一眼。

 “人家气不过嘛。”她扁了扁嘴,随即担心起自己的境况。“糟糕!清明节就快到了,我和罗映韬都得回家扫墓,到时候我就等着被他千刀万剐了。”

 “我陪你回去吧?”他拨了拨她垂落在额前的细发,轻声地征询她的意见。

 “也好。”罗映雪害怕地点了点头。

 “喂,我这回是先斩后奏。一到机场,我们就搭出租车到我家,我爸铁定不会给你好脸色看,你要多忍耐。”罗映雪一上飞机,就开始坐立难安,反反复覆地规画战略给曹苇杭听。她叹了口气,心神不事地看向窗外。老爸和老哥都不是好惹的,这到底是不是正确的一步棋呢?

 “我保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你别那么紧张。”曹苇杭好笑地把她的头扳正,轻声地安抚她。

 由于假期返乡人众多,他们俩只订到下午的机位,到达罗家大宅时,夕阳都已经西下了。

 曹苇杭投给她一点息的时间,就直接按下电铃。她局促不安地瘫在围墙上,整个人害怕得好似快虚

 “映雪…”来应门的是罗致远,他兴奋的声音在看到女儿身旁高大拔的男人时嗄然而止,愣在原地失神了好半晌。

 “爸,我男朋友。”罗映雪里咳了声,呆若木的罗致远才赶忙侧身让他们进门。

 “谁啊?”温仪芳的声音混着锅碗瓢盆的撞击声,从厨房里传了出来。

 “映雪带男朋友回来了!”罗致远虽然有点手足无措,但情绪显得涸坪奋,忙不迭地大声向子报告。

 温仪芳匆匆熄了炉子上的火,快步走出厨房,在看到曹苇杭的那一刻,她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已的心情。她教书的第一年就经由同事介绍认识了罗致远,不到一年就嫁给他,那时候她才二十一岁呢。反观映雪,都二十好几了还不曾带男孩子回家,每次要她回来相亲,她都能搬出一大堆理由,什么看到医生就倒胃口啦、誓死不嫁台南人啦,连搭飞机很危险都被她拿来搪

 “你自已条件也不是顶好,还这么东挑西拣的,我看到我合眼的那一天,都别指望帮你披上婚纱了!”母女俩每回说到僵处,她就会忍不住撂下重话。此时,她细细打量女儿带回来的男朋友,有点明白映雪为什么老对她介绍的人选不满意了。

 “伯母,一点薄礼,不成敬意。”曹苇杭有礼貌地奉上一盒包装精美的蛋糕。他本来想送一些名贵点的补品,映雪偏吵着要他买巧克力蛋糕。

 “你太客气了。”温仪芳仓卒地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随即转头数落女儿“要带男朋友回来也不先说一声,我也没买什么菜…”

 “伯母,您别这么说。我刚刚在门外就闻到好香的味道,心里还在想伯母不知道愿不愿意留我下来吃饭。”

 罗映雪翻了个白眼。曹苇杭一发挥起他所向无敌的亲和力,哪里还有她嘴的余地。

 “当然、当然。”温仪芳既开心又腼腆地连连点头,不忘为女儿说几旬好话“其实映雪比我会做菜呢…”

 曹苇杭错愕地看向罗映雪。“她跟我说她不会做菜。”

 “映雪!”温仪芳没辙地瞪向奇懒无比的女儿,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罗映雪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溜进厨房拿了两瓶饮料,递了一瓶给曹苇杭。

 “我从前就吃过不少伯母做的菜,每次都很羡慕映雪有一个那么会做菜的妈妈。”

 曹苇杭积极地讨好未来的丈母娘。

 罗映雪见老妈一脸茫然,帮他解释道:“他是我国中同学啦,以前坐我隔壁。我每次便当吃不完,他就会拣去吃。”

 “这么巧,你也是台南人啊?”罗致远打从看到曹苇杭的第一眼起,就觉得他有些眼,原来是同乡。“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棘手的问题终于来了,罗映雪为了怕老爸太不给曹苇杭面子,抢着揽下回话的责任。

 “爸,他是曹苇杭。”她顿了几秒,干脆直接把重点说出来“曹亦修的儿子啦。”

 罗致远的笑脸在瞬间僵凝,温仪芳忙对他使了个眼色,随即要两个年轻人进厨房帮忙。

 之后在餐桌上,罗致远还是一副不友善的表情。天下男人那么多,为什么女儿偏偏要和姓曹的在一起?

 “你现在在吃什么头路?”他一开口,温仪芳和罗映雪俱是一脸无奈。他明知道曹苇杭是外省人,还故意用台语问他问题。

 “爸,你不要挑起省籍情结,好不好?”罗映雪不地放下碗筷。

 “没关系,我听得懂啊。”曹苇杭脸上还是带着温和的笑,有礼貌地用台语回答了他的问题。他小时候在外公家住饼几年,上门来的街坊邻居几乎都说台语,很多大人见了他,就会逗他几句,因此他的台语讲得一点也不比本省籍的小孩差。

 罗映雪不敢置信地望了他一眼。她和曹苇杭认识以来,从没听他说过台语呢。

 而罗致远哑口无言之余,对曹苇杭的敌意霎时化解了大半。他的台语说得还比映雪那丫头畅呢。罗致远并没有所谓族群对立的心结,只是无法认同在台湾这块土地出生、长大,却不肯学台语的人。很多人批评他的想法进、过时,但他从小的家庭教育就是带给他这样的观念,深柢固,无从改变起。

 一顿饭的时间,罗致远和温仪芳很有默契地对曹苇杭轮番发问,女儿初次男朋友,他们当然不放心。罗映雪认为自己的口才远胜过曹苇杭,因此许多问题她都忍不住代答,但爸妈根本当她不存在,非要曹苇杭亲口说过才算数,让她觉得曹苇杭好像在刑事局里做笔录的重大刑犯。

 “你晚上就留下来过夜好了…”

 温仪芳话还没说完,就遭罗映雪打断“曹苇杭,你赶紧逃,他们是想漏夜侦讯你!”

 “女孩子家,没个样子。”罗致远十分不悦地瞪了她一眼。平常不正经也罢了,在男朋友面前还不懂得收敛点。

 “你别听她的。映雪她哥哥不在,你可以睡他的房间。”温仪芳脸带笑地鼓吹他留下。

 “妈,哥很可能搭晚上的班机回来耶!”她连忙大声抗议,老妈对人家热络过头了,好像怕她嫁不出去似的。死罗映韬,要是他待在台北不回来的话,那她不是亏大了?

 曹苇杭不好意思占用罗映韬的房间,因此客氟地向罗家两老告辞“伯父、伯母,我回老家睡就行了,明天再陪映雪去扫墓。”

 他们一家三口送曹苇杭到门口时,正好瞧见罗映韬提着一只旅行袋下出租车。

 温仪芳笑呵呵拉过他,比着曹苇杭说:“映雪的男朋友啦,你见过吗?他姐姐曹子衿高中、大学都和你同班啊。”

 天啊,老妈想要一箭双鵰吗?罗映雪赶忙示意曹苇杭快走,免得情况愈来愈难收拾。

 送走了曹苇杭,罗映雪正想偷偷溜回房间时,就被罗映韬叫住。

 “上次打电话给我,是要告诉我男朋友了?”他拉着她在客厅里的沙发坐下,好整以暇地盘问起她的动机。

 “哎哟,反正你又不关心我。”她赌气地背过身子。

 罗映韬摇摇头笑了。映雪从小到大都习惯恶人先告状,借以掩饰自己的劣行。时问过得可真快,那个在他眼里永远长不大的妹妹居然男朋友了。

 “我明天晚上有个应酬,下午就得飞回台北。过几天再请你们两个吃饭,好不好?”

 他温言地同她讲和,就当送给她初尝恋爱滋味的一份大礼吧。

 “嗯。”他这么和善,反而让她的罪恶感油然而生。“哥,我上次不是故意提到水漾的…你摔坏了行动电话,对不对?”她怯怯地问,没注意到自己又踩着地雷。

 罗映韬脸色一沉,静默了好半晌。这家伙的忏悔一点实质意义都没有,她还是毫不保留地提起那个女人的名字,连他为之失控的事也不放过。

 “曹苇杭从小就对你忠心耿耿的,你别对他太凶。”他适时转移话题,不想让一个不再与他相干的女人破坏他们兄妹的感情。

 “你从哪里听来的?我从来没说过这种话!”罗映雪不服气地大声反驳,脸颊瞬间染上一层红晕,偏偏罗映韬讲的又是事实。

 当然是从你的“好朋友”那儿听来的。罗映韬不敢相信自已也会在片刻后失言,怕她追问不休,只好笑道:“我的智能一向很难被你理解。”

 罗映雪气得哇哇大叫,拳头拚命往他身上挥。罗映韬机警地闪躲她的攻击,一面又不忘说些话来刺她,兄妹俩难得的笑开怀。

 罗致远临睡前,忍不住到女儿房里关切一番。

 “映雪,你很喜欢他啊?”

 “还好啦。”罗映雪随口敷衍。

 “我记得你小时候放学回家,老是随便拉了一个人就骂起曹苇杭,哪想得到你们长大以后会在一起。”罗致远叹了口气“早知道这样.我以前也不会和曹亦修闹那些意气之争了,我还真怕你嫁过去以后会被公婆欺负。”

 “爸,我又没说要嫁给他。”罗映雪笑地拍着父亲的肩膀安慰道。

 “你们不会只是玩玩的吧?”罗致远瞬间沉下脸,表情严肃得吓人。

 “当然不是。”罗映雪虚笑了几声,见风转舵地改口。

 “那就好。”罗致远松了口气,又继续嘱咐道:“对了,你去问一下曹苇杭的生辰八字,我好请人帮你们合姻缘。”

 “爸,你是留过洋的知识分子耶,还相信这个。再说,哥和水漾当年让人合姻缘,那个算命的不是说他们两个合得不得了,一定会白头偕老吗?根本是骗人的。”罗映雪大感吃不消地皱起眉头。

 罗致远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地开口:“你别跟你哥说,其实他们两个一点都不合,我是看你阿妈真心喜欢水漾,不忍心让她带着遗憾走,才说些好听话骗她的。”也就是因为这样,本来不相信命理的他,才会要女儿和男朋友去合一下八字。

 罗映雪看着父亲落寞的神色,也不敢多追问当年的纠葛。她故意扬高音调,轻快地说:

 “长幼有序,我得等哥哥娶了才能嫁呀。”

 “你等他,那曹苇杭不是还得排在他姐姐、哥哥后面?”罗致远瞪了女儿一眼,数落道:“你哥即使到了四十岁,还是会有一大堆女孩子抢着嫁;你呀,三十岁就是大限了。我看曹苇杭那个孩子是真的很喜欢你,你别不知好歹…”

 “好啦、好啦,我再和他商量,晚安。”罗映雪赖皮地倒头便睡,她可不想被训到天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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