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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旋舞榭”是洛一带最有名的舞坊,寻常百姓可在戏子、杂耍聚集的瓦子或勾栏看到“旋舞榭”剑舞队湛的表演;但若要进入舞榭聆赏舞队表演,除非舞榭的主人同意,否则即使是王公贵族也难能进入。正因为此队的舞者个个姿不凡,舞姿轻盈叩人心弦,因此常得天子召唤进宫表演,且甚是得宠,也因此,洛一带对此榭觊觎已久的王孙公子们,虽个个垂涎三尺、心难耐,却没人敢打此榭舞的歪主意。

 没人见过“旋舞榭”的主人,就连榭里的姑娘们也末曾见过,只知道所有的舞都尊称她为紫姐;会这么称呼她并不是取自她的名字,而是她始终戴着紫薄纱盖头。

 “你瞧这段如何?”榭内的庭园深处,传出一声轻柔的询问。

 话声才落,只见九曲桥旁、杨柳垂荫的六角亭内,一位着锦衣彩缎、鸾带绣履的妙龄女子,手拿两尺短剑,轻巧的舞了起来。她那俐落、飘逸的舞剑姿态,招招都带有“凌乱雪萦风”、“飞去逐惊鸿”的敏捷、巧妙,盈盈风采教人叹为观止。

 坐在石椅上观舞的紫衣女子,见她那曼妙和着含蓄的舞姿,不拿起一旁的手鼓,轻轻拍了起来。

 有了乐器助阵,舞剑女子就更加卖力的舞着。她轻摆柳,或蹲或起,或笑或嗔,仪态万千,教人如痴如醉。一曲既罢,非但没有丝毫疲惫之态,反而梨涡浅的笑着。

 “再来一曲吧!”她意犹未尽的向紫衣女子要求道。

 “不行!”紫衣女子拿下面纱,美丽的脸庞上尽是反对之“拂儿,再耽搁下去,令尊大人可就回来了。”

 经她这么一提,孙拂儿这才记起她那经商岁余的爹将于今返家,于是匆匆忙忙的把手上那双碧玉剑交给紫衣女子,转身就要朝大门走去。

 “等等!”紫姐跟着起身拉住她“拂儿,请别忘了你的身分,这种地方非孙家小姐出入之地,你若从大门走,容易招人非议,难道忘了吗?”

 “唉!做孙家的千金小姐真的好累。”孙拂儿突然止住脚步,怔忡了会才频频抱怨。“要乖乖坐在绣房里刺绣,要安静的在书房里读诗经、看孟子,笑不能齿,脸不能见人,我快被这些礼教烦死了。”她咬着指甲,无奈的走出亭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扯着杨柳叶。

 紫姐实在不敢相信她会是端庄秀丽的大家闺秀。五年来,她总是在孙家和这里来去自如,而且出入的方式异于常人,不是飞檐也少不了走壁;她还真怀疑,依拂儿这好动的子,怎能在她爹的面前中规中矩且不出任何破绽?而依孙千手的精明,也不该不知道拂儿的子才对啊!唉!若非她有戏子的命,就得怪她爹娶了她的闺中密友,两人四手遮天,一起狼狈为了。

 “你已经是我所见过最大胆、最为所为的千金小姐了。”紫姐摇摇头,跟在她后方笑道:“我真不知道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我之所以如此,还不都是爹害的。“孙拂儿美如白玉的脸上尽是不悦。

 “是这样吗?”紫姐走近花园边的山茶丛,倾着身子嗅着花香。

 “当然是这样。”她断然说道“我若不是太孝顺,不想教爹难做人,又怎会老是冒着生命危险,常在屋顶上跳来跳去?”

 “拂儿,别告诉我你不喜欢这种飞天的感觉。”她才不信拂儿的话呢!

 “这…”孙拂儿本想否认,可是认真的想了想,她之所以选在晚上有恃无恐的施展轻功,不也是为了舒解郁闷?

 “没话说了吧!”紫姐优雅的旋过身,朝她笑了笑。“你若真孝顺,就不会在你爹威胁要痛责你三十大板,并于房中三年后,还是来我这儿学舞了。”这位大家闺秀的兴趣果真异于常人,不是使剑、飞天,便是习舞,难道当一个巨贾的千金小姐真的这么苦闷吗?

 “紫姐,你快和青青一样了,知不知道?”她没好气的仰望天空“你不晓得在家里的日子有多么沉闷、不自在。每天都要练琴、临帖、刺绣,然后一天就这么给荒废了。如果我能随爹四处去走走看看那还无妨,哪知自及笄之后,爹不知哪筋不对劲,突然决定不带我一起出门了,在家里,我每天都像个木头人,青青要我做什么,我就得做。”不然青青就不让她到这里习舞了,想一想,青青还真是卑鄙。

 “至少你衣食无缺,不用像我们这些舞,为了攒几文钱而劳碌一生啊!”紫姐温柔的笑笑。“我十六岁丧夫又举目无亲,三餐离得温,当初若非你救了我一命,说不定早就不存于世上了。”

 “你又来了。”孙拂儿沉醉的看着她。紫姐桃脸杏腮、冠群芳,依她看来,洛城内外就属紫姐最美。“谁让你生得这般美丽,教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

 遇见她的那一晚,适值拂儿无聊的在屋顶闲晃。若不是刚好晃到她家屋顶,又被一只怪猫吓了一跳而滑落院子,听见她的呼喊声而救了她,否则依她和紫姐身分之悬殊,又怎能结成莫逆之

 不过,紫姐也真有骨气,竟然愤而入舞坊练剑习舞,一方面谋求生计,又可保护自己。最令孙拂儿讶异的是,她竟然成立了“旋舞榭”以双重身份出现于洛与汴京之间。就因为她的勇气鼓舞了孙拂儿,所以孙拂儿才会不顾一切的进舞榭习舞,且一入舞榭便是五年。紫姐习舞是为了谋生,她却只为了排解郁闷,一样是花样年华的美貌姑娘,命运却有着天地之别,焉能不教人感叹?

 “你在取笑我?”紫姐嗔怒的娇容,教孙拂儿又是一愣。唉!自从遇见她之后,孙拂儿才彻底的了解何谓“倾国倾城”也才了解她为什么始终戴着盖头了。

 “银绣姐,”孙拂儿知道没人敢擅闯此园,于是大胆的直呼她的真名“你孀居多年,可有想过再嫁?”

 钱银绣想起了风倜傥的雷廷昭,不羞红了脸。“没有。”

 “是吗?”她轻扬秀眉,不点而丹的红轻轻的往上勾,一双美眸不怀好意的斜视着银绣的红颜“我怎么觉得你在说谎呢?”

 “拂儿,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钱银绣红了双颊,轻声提醒。

 “才不会呢!”这会儿孙拂兄可就不紧张了。

 她早想起了她爹没到半夜三更是不会回来的,他的作风一向如此,夜里来夜里去。或许就因为她爹这么怪异,所以拂儿才会屈服于青青的胁迫,尽力做个端庄小姐,好保住孙家仅存的名声。也因为平时太过压抑自己,所以她才把这里当成人间仙境,把舞剑视为发的好活动,爱得无法释手。

 “莫非你有意中人?”能让银绣看上的,想必是风度、长相皆为上选的俊俏公子吧?

 “胡扯!”钱银绣低声斥道。

 “奇怪,我在你这儿出入也有五年了,怎么没看见这号让我们银绣姑娘又爱又恋的公子哥儿啊?”孙拂儿揶揄道,看着她如火烧般的娇颜实在有趣。

 她当然不会看见,因为雷廷昭鲜少进这座庭园,更别说是她的闺房了,钱银绣若有似无的笑着。“拂儿,别瞎猜了,我没有意中人,也不准备再嫁。”

 她这种身分怎么配得上雷家大公子,只怕是痴心妄想而已。但明明知道自己配不上他,为何却总是惦记着他,放不开对他的倾心?

 孙拂儿不明白她眼底为何有丝忧伤和自怜,莫非自己无意中触及她的伤痛?

 “银绣姐,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她有点手足无措的拉着钱银绣的手腕。

 “没有,你多心了。”聪明、看似柔弱秀美,实则外柔内刚的拂儿,除了有些倔强外,实在是个少见不摆架子的富家干金,她若不是这么随和,钱银绣定不愿与之相

 “真的?”她还是不放心。

 “你先进房里沐浴包衣,我已差人备好热水及衣裳,等天色一暗,你就赶紧回府。”钱银绣推着她朝南边的厢房走。

 “好,别推了,我知道今晚前院会有一堆风、附庸风雅的騒人墨客前来观舞,不可以教他们看见我的脸。”她好无奈的重复钱银绣说了五年的训示。“奇怪,你不是一向不喜欢人家到这里观舞的吗,为何要勉强自己呢?”

 “总不能让自己无法立足于洛吧?”偶尔打打官腔、曲膝人是她的无奈。虽然她有皇宫为靠山,洛的王公权贵不敢刁难她,可是世事的变迁是如此之快,难保自己能一辈子走运,为了留退路,她只得如此。

 被推进了钱银绣特别为她准备的厢房后,孙拂儿侧过身,紧紧的抓住她的手“银绣姐,你知道我爹有多会生财了,我看我家的银两是多得坐吃三辈子也用不完。反正放着也是放着,如果你需要我帮忙,一定得告诉我。”她说得轻描淡写,不愿被视为施舍。钱银绣的骨子有多傲,她清楚得很。

 “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会的。”她感激的点点头,知道拂儿的心意。

 “一定?”孙拂儿不放心,直勾勾的望着她,非得看见她真心的答覆方肯释怀。

 “一定。”钱银绣漾出个倾国的笑颜。

 才跃上屋顶准备回府的孙拂儿,为防被人“不小心”的发现,特意在脸上扑了一层好厚、好厚的白粉,再蒙上一层面纱,当然啦!这一切都是依照她家那个后娘的吩咐做的,不然怎能在五年间于四条街外的家中,及这条熙来攘往、络绎不绝的花街里来去自如?

 居高临下望着一片黑的洛城,她喜欢这种释放、没人约束的感觉,因而才会在青青的反对再反对之下,仍坚持以轻功行走于一片片的屋瓦上。这种行为虽然像极了夜贼,但若不如此,她又怎能享受到这种难脑粕贵、偷来的惬意呢?

 想着想着,孙拂儿的心情不越加愉快,着凉凉的夜风,踩着轻快的步伐打算从“旋舞榭”工型的后院一路跳回家,哪知她才悠悠哉哉的踏着,就看到杆在“路”中间一只黑色、金眼,看起来森森、张牙舞爪的猫了。

 天…天敌又出现了,老天啊!她孙拂儿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类小东西,奇…奇怪,她的生肖又不属鼠,怎会…

 “嗨!可…爱的猫兄,”她极力镇定,却掩不住抖意的唤着。原以为这么友善的举动当可感化那只恶猫,怎知随着她的叫声,那只猫的姿态非旦没有丝毫软化,反而变本加厉的连都竖起来示威,一副不惜放手一博的态势,当场吓得孙拂儿手脚发软、牙齿打颤,打躬作揖直求饶:“对…对不起,或…或许你是猫姑娘…”

 “喵!”那只猫眼睛半眯,不善的连连喵了好几声,教孙拂儿吓得摊坐在屋瓦上,连动也动不了了。怎…怎么办?她一遇到这种动物,一定全身发软,四肢无力,继而头昏脑,平时所储备的英雌气概想发也发不出来。

 那只猫大概是发现她的弱点了,居然趾高气扬的翘起尾巴,以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倨傲地朝她走近。孙拂儿见状,冷汗直,想爬又爬不起来,心里直念:阿弥陀佛、南无观世音…一边移动股一点一点的往后退去。

 “别…别再走近了,我…我的武…武功可是很…很不错的。”她抡起拳头,就要表现她的功夫。

 “呋坊拂!”不甘示弱的,那只猫突然一跃而起,直朝孙拂儿扑了过去,她一惊,连续向后翻,眼看自己就要翻出了屋檐,落掉地面,这时眼明手快的她伸出手抓住屋檐,整个身子悬在半空中。值得额手称庆的是“旋舞榭”的后院紧邻着“杂子勾栏院”的后院,两院之间仅隔着一条长长的暗巷,这条巷子不到夜半时分是不会有人行走的;再者,现在的她已不是五年前那个手脚迟钝的孙拂儿了,她得意洋洋的瞥着树上那只该碎万段的猫。

 “死猫、臭猫,本小姐的身手可是你比不上的。”她紧抓着屋檐,双脚用力的前后晃了晃,借力使力就要后翻上屋檐,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以她俐落的身手,这么个小小、简单的动作一定不成问题,可是…

 “是吗?”一声含讽刺的疑问,从屋檐下懒洋洋的传了上来。

 孙拂儿一惊,整个人差点往下滑,幸好她的轻功已经练得出神入化,不管在怎样艰困的情形下都不至于受伤,只是…她人是好不容易跳上屋顶了,右脚的绣鞋却掉了。

 雷廷昭倚在对墙,看着屋顶那出戏良久、良久了,他是头一次走这条小巷子准备进“旋舞榭”的,没想到第一次就欣赏到这出采彩绝伦的好戏,教人罢不能。

 惊魂未定的孙拂儿摊坐在屋沿边往下望,只见暗巷内站着一位玉树临风、身材拔的白衣公子,弯拾起了她的绣鞋端看着,直到听见她的呼叫声,才不疾不徐的抬起头看她。

 “喂…”这么叫人家好像有些不礼貌,孙拂儿犹豫着。

 雷廷昭疑惑的望向四周,不明白她唤的是谁“姑娘叫的可是在下?”

 “公…公子…”天啊!是他,又是他,她怎么这么倒楣啊!孙拂儿一眼就认出雷廷昭那要笑不笑、风倜傥的笑容,和那张俊逸又带嘲眼眸的脸庞。经过五年了,他…他好像又更俊俏、更潇了。

 “小…小姐,有…有何贵干?”雷廷昭有样学样。

 这个无赖!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请公子将手上的绣鞋丢上来,还给我好吗?”经过五年了,她认得他,他却未必认得她啊!而且她脸上蒙着暗青色的面纱不说,还扑有一层厚得箭都不穿的白粉呢!他的眼力那有这么好。

 “只需要绣鞋吗?这个呢?”他扬了扬手中的粉块。

 孙拂儿又是一惊,赶紧手忙脚的摸着面纱下的脸,果然少了一块白粉。孙拂儿怨恨的瞪了眼大树上那只非常安静,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的猫儿一眼,恨不得当场宰了它恨,

 “公…公子真是爱说笑,本小姐天生丽质,何需用那种东西呢?”她皮笑不笑,虚情假意的轻声说着。

 “哦?”他实在怀疑“若非小姐点醒,在下还以为姑娘貌似夜叉。唉!粉涂得这么厚,不是其貌不扬还会是什么呢?”

 噢!这个口无遮拦的家伙,实在让人怒火沸腾,早晚死于非命。

 “绣鞋还来。”懒得与他一番斯文了,拂儿尖声叫道。

 经她这么一提,雷廷昭才恍然大悟的拿起绣鞋睨着“看这销金绣花,龙凤配样,小姐若非大富,也有大贵了。”

 糟了,他不会想起来了吧?孙拂儿蓦然敛起怒容,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一声。“公子爱说笑,我这穷人家的小孩怎会与大富大贵沾上边呢?”说罢,她赶紧拢拢身上的锦衣花袖,穷人家的小孩绝对穿不起这种牡丹花草的锦袍缎衫的。

 “哦?”他扬起了一边的浓眉“恕在下失言了,可是在下真的觉得小姐十分眼。”他那双慵懒的双眼忽而半眯的直视她。

 孙拂儿的心跳差点停止“别…别开玩笑了,谁…谁见过你了,可刚坏了本姑娘的名节。”

 “雷某都还没报上名讳,姑娘就知道我花名在外啦?”雷廷昭笑得好乐“其实姑娘能出入这种场所,显然不是歌就是舞,既是如此,当然知道雷某的名气啦!”他沾沾自喜的笑着。

 “你!”气死她也。

 “在下还没请教姑娘芳名呢!”雷廷昭从间拿出一把以象牙为骨、缎布为面的白玉扇,好风凉的着。

 “我的名字又与你何干?”告诉他还得了,爹若知道,不把她打入地牢,关个十年八载才怪。

 “啊!雷某应该自我介绍一番,在下姓雷,名廷昭,是城西‘扬音镖局’的镖帅,家境尚可,不曾大富也少有大贵,但本标局押镖手脚十分乾净,未曾与宵小或盗贼勾搭过,且…”

 “住口!”这个笨蛋以为他在干什么?孙拂儿哭无泪的摇摇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倒楣,事隔多年后又遇到这名鲁男子。

 “小姐不爱听吗?”雷廷昭漫不经心的望着她“还没介绍我的爹娘和弟弟给你认识呢!”

 “把绣鞋还我。”这人不按牌理出牌,她也懒得和他罗唆,眼看爹就要回来了,再耗下去还得了?

 “对啊!这只绣鞋所费不赀,是汴京里‘缎绣坊’的精品,一般除了王公就只有贵族家的千金才穿得起,我想想看…在洛城里有哪几家小姐穿得起的?一个是城东靠盐业发达的柳家,一个是城西以经营洋货、珍珠、香葯等起家的孙家,你知道孙府离‘扬音标局’有多近吗?”

 “住口!”她真的快被他给吓得了,雷廷昭这个混蛋、王八蛋、无赖!“我不是王公贵族家的千金,我是‘旋舞榭’的舞,难道舞就不能穿些像样的绣鞋吗?”

 “‘旋舞榭’?哈!正好,我正要到舞榭裹去观舞,姑娘今天也会出来表演吧?”他喜不自胜的笑着,似乎万分期待。

 怎么这么倒楣,她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哪知会误打误撞。

 “不会,姑娘我今天休息,不想见客。所以很抱歉。”她一口气说完“鞋子可以还我了吧?”

 “姑娘还没告诉我你的芳名。”雷廷昭扬高了红色的绣鞋,不在意的笑着。

 死外,去死吧,雷廷昭!孙拂儿脸上带笑,心里却不断咒骂。

 见她不答话,他好讶异“姑娘该不会忘了吧?”

 “我…我…”孙拂儿答不出来。

 “窝窝?这名字还真是少见。”雷廷昭沉思着,继而可悲似的摇摇头。“在下得告诉姑娘实话,这名字实在不好听。”

 “不是!”她横眉竖眼,巴不得一脚死他。“我不叫窝窝,我…我叫花花。”随便取蚌名字好了,罗哩罗唆的,从没见过比他长舌的男子。

 “花花?”他一听,当场大笑“这个名字比窝窝来得难听多了,姑娘可曾考虑过改名?”他笑不可抑。

 “公子未免管得太多了。鞋子请归还。”孙拂儿不悦的拧着眉。

 “姑娘说谎技术高超,已到达脸不红、气不的地步,雷某实在心生佩服。”雷廷昭犹带笑意、形慵懒的摇着手中的扇子,对她的不悦视若无睹。

 “我哪有诓你?”她狡辩。

 “姑娘当知‘旋舞榭’的主人紫姐与在下的情匪浅,只要我一求证,便不难知道。更何况我在此榭出入少说有五载了,这榭里大大小小的姑娘有哪些,雷某又怎会不知?’他说得十足把握。‘难道姑娘要我拿这只绣鞋四处打听吗?”

 他非得让她下不了台才高兴吗?孙拂儿气得头上直冒烟。

 “好…好嘛!我是最近才来的舞,名…名叫怒儿,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紫姐。”待会回府后得差人送信给紫姐,免得穿帮,至于这个不入的笨蛋一定猜不出她是谁,瞧他那副呆相就知道了。

 “怒儿,嗯,好名字。”雷延昭没将绣鞋还她,反而将它收入衣衽内,直起身子就要往巷子外面走。

 “喂…等等,鞋子还我啊!”孙拂儿又急又气的大吼。“等下次欣赏完姑娘的舞技后,在下自然会将鞋子还给姑娘。”远远地,雷廷昭抛下了这么一句话便走出巷子,很快地拐了个弯,人就不见了,气得蹲坐在屋顶上的孙拂儿差点吐血。

 “你是个该死的王八蛋!”她忍不住对着空气破口大骂。

 孙家宽敞而明朗的绣房内,三位女于拿着细如发丝的针线,勤快的在各自的锦布上描红刺绣。

 一进绣房,便可嗅到悬于梁上的薰香球散发出淡淡的花香。屋内除了茶几、香几、琴几和放点心的圆桌外,还陈列了四张五爪龙纹样的椅子,以及一张卧榻,整个室内少有字画和瓷饰,只在四周缀了些芍葯、牡丹、海棠花,显得淡雅、清幽。

 “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孙拂儿轻轻扬起蛾眉,含着些许笑意,突然道。当她看到另外两名低头忙着穿针引线的女子,因她突发的诵声而不悦的抬头时,她再也掩不住笑意,轻轻地将清脆笑声了出来。

 赵家伯伯真有趣,将两个女儿的名字取作青青、绵绵,总教她不知不觉想起这两句词儿。

 “拂儿,你的绣帕完成了吗?”赵青青刻意端起做后娘的架子,柔雅而秀丽的脸庞是伪装的不悦。

 孙拂儿笑的扬着手中的方帕“早就好了。”

 “拂儿姐最会偷懒了。”手得要命的赵绵绵既羡又恨的看着她。

 “别抱怨了,她能安静的绣完方帕,已是非常了不得的大事了。”赵青青虽也羡慕得直想放下手中的针线,却因顾虑到身分而不敢率而为,谁教她是拂儿的榜样?

 “对呀!还是夫人了解我。”无论如何她就是无法喊青青为娘,偶尔喊她“夫人”已是最大的让步。

 “拂儿姐,你绣了些什么?”赵绵绵见她扬着的雪白绣帕上,好像只有黑色绣线。

 “你看呀!”她大方的拉开丝帕,让这对姐妹花瞧个清楚。

 这一展开,但见小小的方帕上绣了些密密麻麻的字,赵青青随着目光移转,不知不觉跟着字念:“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她才念完,便跟着浅浅一笑,她知道拂儿骂的是雷家的大公子廷昭。

 只是今儿个才上孙府刺绣的赵绵绵并不明白,昨儿个一拐一拐跳回家的孙拂儿心里有多怨、多怒。

 “拂儿姐,你在骂谁卑鄙无,没好人品,希望他快点死掉啊?”赵绵绵果然不明白。

 “一名该死之人。”她忿忿的抓过手帕,好得意的看者,脸卜不知不觉因自己的杰作而狰狞、笑不已。

 “拂儿,你不觉得与雷家公子有缘的?”赵青青低头继续绣着她的鸳鸯绣枕。

 “雷家公子?”赵绵绵讶异的嚷着。多年来,她一直以为拂儿之所以一再拒绝王孙公子的求亲,是因为她有心上人的缘故,不然以拂儿的美丽与财势,早在及笄便是众家公子求亲的对象了,又怎会到双十年华还待字闺中呢?

 “你别听夫人瞎扯了。”她朝绵绵的脸挥一挥绣帕,踱到卧榻旁侧躺着,聆听窗棂边串出珠因风吹拂而响起的清脆碰撞声。

 昨晚再晚一步,她就被爹给逮着了,幸好青青帮她掩饰,不然可就惨了。若不是被雷廷昭那么胡扯瞎扯一阵,她就不会被青青瞪得脸红心跳,训诫了半个时辰。

 “拂儿姐,你真的没有意中人吗?”

 孙拂儿无奈的斜望着蓝天,不想回答又不行,她太了解绵绵有多会人了。“没有!有的话我一定第一个告诉你,可以了吧?”

 “真的?”仍嫌稚气的赵绵绵带着欣羡的眼光,瞅着卧榻上的人赞叹道:“拂儿姐,你生得这般美丽,又有十足官家小姐的气势,难怪姐夫这么疼你。”

 “啊!”赵青青闻言,不小心被针给扎了一下,轻轻的呼了出声。

 孙拂儿一听便知道青青是在窃笑,其实她并不像绵绵所想的那么完美,不过这事不能让绵绵知道,不然以她的大嘴巴,只怕不消三天,全洛城的百姓都会知道孙家这位千金小姐竟然出入舞榭达五年之久,到时她爹不给气死也难。

 “谢谢绵绵的夸赞,我也常常纳闷,为什么我生得这么美丽、聪颖、人且得体,就是找不到意中人?”她侧回身,自信的朝绵绵笑了笑,当场得她魂不附体。

 孙拂儿心想,如来她看过钱银绣就不会觉得她的拂儿姐很美丽了,再美丽的女人站在钱银绣的身边,都会变得黯然失,只落了个“好看”之名而已。

 “真是不害臊。”孙千手推门而入,适巧听到女儿的话,不觉好气又好笑。

 “姐夫。”

 “老爷。”

 赵绵绵和赵青青不约而同的起身相,只有孙拂儿不情不愿的爬了老半天,意思意思的喊了声“爹。”

 “风寒好些了吗?”他走近女儿,关心的探着她的额头。昨晚他回来时青儿告诉他,拂儿受了点风寒,人不舒服早已就寝,所以今天才会一大早就上闺房想探探她,哪知她已经来绣房刺绣了。唉!这个乖女儿是越来越识大体了,真教他这个做爹的十分欣慰。

 “风寒?”她奇异的问着,直到青青朝她使了个眼色才恍然大悟“呃呢…好多了,多亏天仰哥昨晚请大夫给女儿看病,女儿这会好很多了。”

 站在门边的乔天仰自始至终不曾说过话,因为不晓得小姐和夫人究竟在玩些什么把戏。他虽知道小姐常常溜出去玩,却因担心她被老爷责备,而替她隐瞒了这么多年。看着孙拂儿那出落得渐标致的容颜,心里的爱慕便益发不可收拾。

 “天仰,谢谢你了。”孙千手对于这位年轻总管的心事了解得一清二楚,当初天仰便是看到拂儿,才答应留下来帮他打理家务的,他知道天仰对拂儿一见锺情,而他也不是欺贫爱富之人,若拂儿对他有意还好,怎奈偏生个落花有意,水无情呢!

 “天仰哥。”赵绵绵羞答答的向门边的黑衣人打招呼,她的心事都写在脸上。

 “爹,你若要感谢天仰哥,就替他找位好子嘛!”孙拂儿早就看穿了绵绵的心意,乔天仰的家世或许攀不上赵家,可是绵绵的双亲和爹一样,惜才重过惜金,因此他们不会介意天仰的家世的。“我看,绵绵不错的。”她眼一溜,便朝那可爱的妙龄女子使了一记眼色。

 孙千手苦笑的瞧着女儿天真的笑脸,竟发现她是真的不知道天仰对她的情意。唉!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对感情钝了点。

 “不来了,拂儿姐取笑人家。”赵绵绵红着脸偎近青青的身边,娇羞的嚷着。

 赵青青当然知道妹妹的心事,只是乔天仰太过冷漠,城府也似乎深了点,并不适合绵绵。“拂儿,别开玩笑了,凭乔总管的好风采,一定看不上咱家小丫头的。”

 “夫人好说,是天仰配不上小姐,在下先行告退。”离去前,他依恋的看了眼浑然不觉的孙拂兄,眼底充苦痛。

 “青青姐!”赵绵绵不依的望着渐行渐远的黑衣身影,嗔怒道。

 “你们瞧,我就说这丫头对天仰有情吧!”孙拂儿点点赵绵绵的鼻子,笑得好得意。

 “拂儿,别胡说,天仰说不定早有意中人了呢!”孙千手接到青青的暗示,连忙把话题给带开“再说,绵绵年纪还小,不过十六岁而已。反倒是你,每次人家到家里提亲,不是嫌人家财大气,文疏学浅,就是相貌又生得不中你意,随便都有你的藉口,考虑也不考虑的一概回绝,教爹难做人。”

 “是呀!你的终身大事比绵绵来得重要。”赵青青耀武扬威的笑道:“去年你一共拒绝了二十几位达官贵人家的公子求亲,今年呢?才刚立,你便已拒绝了五个,再这样下去,老爷和我都要开始担心,你是不是打算上尼姑庵长年伴青灯去了呢!”

 “青儿说得是。拂儿,你倒说说看,你喜欢什么样的公子,爹好替你留意留意啊!再这样下去,只怕爹百年之后无颜见你娘了。”孙千手说得十分可怜。

 “爹,你回来后还没见过弟弟吧?他已经会走路了。”孙拂儿话锋一转,马上搬出出生年余的弟弟,然后拚命的向赵青青摆手求救。

 本不想管她的,可是到底是知心好友,赵青青也不忍见她为难,于是拉着孙千手,笑的点头“是啊!立儿已经会走路了,他才出生,老爷便去辽国经商,这一去就是一年,你该看看他可爱的模样儿。”

 一想起宝贝儿子,孙千手果然眉飞舞“夫人这么说,我可得看看了。”说着,两人便相依偎的走开了,一老一少的恩爱模样羡煞了身后两名未出阁的女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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