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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难受
  腊梅的手脚略慢,昭君携了青蔷慢悠悠的从仁寿殿赶到高演那儿的时候,高的死讯还是没有传来。天边翻出鱼肚白来,新雪枝,花园之中皆是一片白茫茫之。早起的宫人们正挥着半人高的竹扫把扫着积雪。一路过来,园里的花树皆被皑皑白雪所覆盖,前后左右的景瞧着都差不多,昭君瞧着那副景象,觉得有些无趣。

 冬日里的景本就是无趣的,昭君同旁人不一样,做不出那样赏雪赏梅的姿态来,只觉得每年初初落雪之时还是会欢喜几会儿,继而连着几从窗里望出去都只能瞧见白花花的积雪,便对不免觉得厌烦了。最后,更是只觉得这融雪天凌寒冻人,融了的雪水又极容易了人的鞋袜,瞧着着实是欢喜不起来。

 自然,这些只是闲话,宫里头喜欢在冰天雪地之中四处赏梅花的姑娘多的去了,她一人不喜欢并不代表其余人也不准喜欢。

 昭君推门而入之时,高演早已起了身,正坐在一旁的桌畔静静的看着手中的一本书卷,因是殿内依旧有些昏暗,桌案上便掌了灯,豆大的烛火静静的氤氲出一片昏黄的光晕来,映照在了他的身上,烛影微漾。

 诚然高演同高长的并不像,他同昭君更为相像。那一张面皮生的红齿白,只是略显的女气了些。早些年,昭君不大明白为何高那么不喜欢这个儿子,后来才有些想明白了。大抵是因为演儿长的同她太像了些,平的做派也柔了些,高他那样子一个轩昂潇洒的人如何会瞧得上这样子的儿子?怪不得还给演儿起了个小名叫做朱雀儿!

 可昭君始终认为,一个人纵使是外貌生的再女气,他内里的子不会女气便足够了!这就如同历代的帝王一般,一个个的皆是一派宽和温厚的模样,可没有一个人是真正的宽和温厚的子。她的演儿,素来都是个有主张的,比起那个终只知道叽叽喳喳耍花招的高湛简直就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案前的高演似是听见了推门声,便放下了书,抬起头来朝着这边瞧了瞧,便瞧见了立在门口的昭君。先是愣了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开口唤了一声:“母后。”

 昭君被这一声母后蓦地拉回了思绪,同他笑了一笑,也算是应了。

 高演却极是话唠,忙的站了起来,绕过桌案踱了过来,笑容面:“母后今怎么过来了,您从前可从来都不会主动来儿臣这里的。昨夜里下了一场大雪,这路不好走吧?”蓦地又顿了一顿,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莫不是父皇他…”

 昭君听他这番话,不免有些恍惚。

 从前她同这个儿子的亲情其实是极为薄弱的,皇家的亲情本就淡薄,诚然是她心里头一直爱着这个儿子,一直以来做的事情皆是为了这个儿子着想,可诚然他们之间像这样子说话的次数终究还是寥寥可数。

 昭君同他笑一笑,伸手捏了捏他的面颊,道:“你父皇没事,徐太医还在昭殿照看着你父皇。母后只是想来看看你,看看母后的演儿现在在做什么。”稍作了片刻的停顿,声音又柔下来了几分,面上出几分怅然的神色来,道:“昨儿做了个梦,梦见你小时候的模样了。哎,还是不说了。”眼前的这个演儿还是少年的模样,他的病还未曾严重到后来那般吐血的地步,所以现下只是体弱了些,面色瞧着还是不错的。

 高演被她捏的愣了一愣,大约是觉得这个母后今有些不一般,往日里的母后同他说话皆是庄严肃穆的模样,纵使有时同他说话会温柔一些,也不至于像今这样子亲昵。但若真的要坦白些说,母后今的这个小举动,他很是欢喜。

 昭君并未曾发觉他存了这样子的心思,只瞧着他那张面皮渐渐转红不由的感激起上苍来,感谢上苍给了她这么一次机会,好教她来尽一尽自己母亲的职责。继而又不免感叹一声,自己竟然从不晓得这个儿子年幼时是这般的脸皮薄,竟是如此可爱。

 她收回手来,做出拢袖子的模样来,同身后的青蔷道:“将演儿的药拿出来吧。”说完才蓦地想起来一件事,便问高演:“早膳且用过没有?那药的药有些强,需垫点吃食才能饮用。”

 高演面上越发的红了起来,不知是高兴的还是害羞的,直低了头,同昭君做了个完全的礼数回道:“儿臣早些时候用了点糕点。”

 昭君蹙了眉,正开口便被青蔷打断:“糕点如何能当做早膳来吃?皇后娘娘惦念着常山王殿下,殿下也需得让皇后娘娘安心些才是啊。”说完,便从方才那食盒之中陆续取出来了两碗小粥,几碟小菜摆在桌案上,最后才从食盒底层取出来了一碗热腾腾黑呼呼的汤药来。

 她,她是何时在食盒里藏了这么多东西的?

 昭君略感惊悚,直直的望着青蔷发怔。

 青蔷却好似半分都没有发觉昭君此刻的神情是何其的惊悚,依旧神色自若的朝着高演笑了一笑,道:“这些可都是皇后娘娘今儿早亲自下厨做的,殿下快些来用些吧。”说完之后又似是自言自语的感叹了一声:“皇后娘娘真可谓是一片赤诚爱子之心啊…”

 昭君愈发惊悚的望着她,方才中翻涌着的疑惑此刻又一次涌了上来,这这这,这丫头何时变得这般伶俐了?且,她那些麻兮兮的话是怎么说出口的?一片赤诚爱子之心…真真是让她羞红了一张老脸。

 昭君默了默,抬头望了回黄梁木,便觉得一旁有人拉了拉她的衣袖,一回头便瞧见了高演那张容光焕发的脸,面上有些红:“儿臣不孝,竟劳烦母后对儿臣这般挂念…”那模样,似乎是还有千言万语难说出口的模样。

 昭君忙的打断他:“且先去吃点吧,那药凉了就失了药效的。”

 高演应了一声,十分顺从的被自家亲娘携着坐到了桌案边上去了。

 诚然昭君身为一位十分称职的马背上长大的姑娘,你让她带兵打战都比下厨做饭来的靠谱些。但,幸亏她这些年来装贤惠装的很是深入人心,如今娄青蔷说桌上的这几碟小菜都是她下的厨,高演亦是相信的很是彻底。昭君望了会儿桌上的两碗粥,又摸了摸肚皮,犹豫了片刻才挨着座坐到了高演的对面去了。

 粥炖的很是稠,却并不是白粥,是加了些许碎粥,鲜香可口,佐着桌上的那几碟小菜便愈发的好吃。昭君瞧了一眼高演,发现他亦是吃的很快,一碗粥很快便见底。末了,高演抹了抹嘴角,望着面前的那只空碗,大有几分意犹未尽的意思。

 昭君轻笑一声,将自己碗里的粥又给他拨了一大半过去,甚是温和的同他道:“你且多用些,若是喜欢,母后回头再给你做。唔,等湛儿回来,母后也给他做些。”

 唔,这个谎话说得很是顺当。

 高演点了点头,又将昭君分给他的这一半粥给喝完,才反应过来她方才提及了高湛,便搁了碗问道:“怎么?阿湛要回来了?”

 昭君夹了一筷子的菜,漫不经心道:“是啊,你父皇病了,想必也是很想见他的。他若是早些回来,你父皇自然也能安心些。”顿了一顿,缓缓的放下了筷子,作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来,同他道:“演儿,母后今过来,是有些话想要同你说。”

 高演面色变了变,道:“母后请说。”

 窗外缓缓踱进来几缕金色的光,恰恰落在了桌案之上的那一卷书之上,照的那书面熠熠生辉起来。昭君偏过头去凝视着那卷书,良久,才道:“这件事情怕是母后要对不起你了,你莫要怨母后啊…。”

 大约是出雪融,檐上渐渐响起水滴滑落地面的声音,扫雪的宫人越发多了起来,竹扫把划过青石路面发出簌簌响声。

 昭君回过头来,苦笑了一声道:“你知道的,当年公主嫁过来,你父皇要了我的正宫之位。后来,她生下了湛儿,他们母子素来便得你父皇的心,你父皇早年便有意要册湛儿做太子…”抬眼瞥过高演,他面色依旧平常,并无半分难过之意。昭君在心中笑了笑,继续道:“只可惜啊,郁氏福薄,前些年便去了。我想着湛儿年幼失母,便特特待他好些,倒是无意间教咱们母子情分生分了许多…。”说到这里,她便有些哽咽起来。

 高演忙的站起来,直踱到她面前来“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道:“母后千万别这么说,演儿从未曾怨过母后半分,阿湛年幼失母,我们应当好好待他。”

 昭君颤着一双手,缓缓的探上了他的面颊,面上越发悲戚,似是后头还有千万般不忍心讲的话要讲出来一般:“你能这么想便好。昨儿我去了一趟昭殿,听徐太医的话说你父皇这一回怕是凶多吉少了。”适时的哽咽了一声,眼中浮起一层泪花,半晌才继续道:“母后此番召湛儿回来,是想…。是想,若是你父皇有个好歹,这皇位也好有个传人啊!”

 高演面色蓦地一怔,踉跄了一下。

 昭君作出一副伤心绝的模样来,心中却是清明的同自己说,当初你抢了皇位给他,他怨你抢了高湛的皇位。可这一回,你将皇位给了高湛,他又该如何觉得呢?

 从前自己的爹爹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弟弟,他还有个正室身份的娘宠着他爱着他,就连自己最爱的女人也爱着他,如今就连自己的娘亲也疼着他向着他,连皇位也要特意留着给他。

 昭君心中冷冷的笑了一声,演儿,这样子,你觉得难受不难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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