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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生存游戏后,他开车载着她从这个山头前往那个山头,参加一场婚礼。

 夕阳西下,一路上陪伴他们的是斑烂中渲染着苍茫暮色的晚霞。

 很美。

 望着车窗外凄无伦的景致,莫语涵只觉心韵加速、血发烫。而这样心悸的感觉,已不是第一回。

 清晨、午后、黄昏、夜晚,不同的时候有不同的景致,不同的景致有不同的感动。

 这十几年来,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怀念这美丽的小镇,直到再度光临这里,才惊觉原来记忆中的美景一直不曾稍褪。

 时光匆匆,绿园的美竟没有与时光同步流逝,她依然亭亭玉立,宛如初初长成的少女,肆意对所有过往路人尽展风情。

 可青春美丽,真能永驻吗?就像红颜总有一天会老去,绿园镇还能保有多久这样遗世独立的清新?一旦任意开发了,留下的会不会只是丝丝皱纹与坑坑疤疤?十年以后再来,她看到的会不会只是一个急速迟暮的女人?

 一念及此,莫语涵忽地脊背一凉,一股难言的冷意窜过全身上下,起阵阵颤栗。如果有那么一天…

 “你在想什么?”注意到她的异样,温泉瞥了她一眼。

 “没什么。”她闭了闭眸,强迫自己收束惘然思绪“只是好奇今晚的婚礼会是怎样的。”

 “你一定没参加过阿美族的传统婚礼吧?很有趣的。”他笑道,星眸熠熠。

 “结婚的…是你的学生吗?”

 “嗯,新郎是我教书第一年的学生,今年刚十九岁。”

 “十九岁?”她讶异地扬眉“这么早就结婚?”

 “原住民一向早婚。”他微笑解释。

 “那新娘呢?该不会连法定年龄都还没到吧?”她狐疑地问。

 “新娘比他大两岁。”他回答,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这次的婚礼是入赘婚。”

 “入赘?”又一记惊奇之锤。

 温泉呵呵一笑,彷佛很以她的吃惊为乐。“你不知道吗?阿美族原本是母系社会,他们的传统婚礼自然是男方入赘啰。”

 她睁大眸。

 “入赘的时候,还要接受女方舅父训诫,勤勉工作,不得有误。”

 “真的假的?”

 “不信你待会儿看就知道了。”他摇摇头,半真半假地叹息“我看我那个学生以后可惨了,要在女方家里服一辈子劳役呢。”

 “那不是很好吗?”她撇撇嘴“偶尔也该让男人尝一下『嫁人』的滋味。”

 “我就知道你这个女权王义者会这么说。”他朝她眨眨眼。

 “不行吗?”她骄傲地昂起下颔。

 见她这副娇俏模样,他又笑了,眼眸闪过一丝温暖。“其实现在阿美族受到汉人影响,已经很少强迫男方入赘了,我的学生是自己选择的。”

 “为什么?”

 “因为女方希望他人赘,而他爱她。”

 不知怎地,这平平淡淡的响应却牵动了莫语涵的心,颤着羽睫,无法收回连在他侧面的眼光。“如果是你,你会选择入赘吗?”犹豫数秒后,她终于冲口问。

 “我?”他一愣,没料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想了想“我不认为现代的婚礼还有谁入赘谁家这样的观念,婚姻应该是平等的。”

 什么嘛。四两拨千金的回答方式令莫语涵微微不。“好吧,那我换个方式问,你对『男主内,女主外』的看法如何?”

 “我不认为我会喜欢一直待在家里做家事、带小孩。”他微微一笑“不过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不反对。”

 “什么样叫做『有必要』?”

 “当我爱的那个女人需要我这么做的时候。”他低声道。

 她心一跳,当他若有深意地朝她望来一眼时,五颊更抑不住发烫。

 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为什么要这么看她?而她,又为什么要因为这样的言语和眼神动摇?

 可恶!她咬紧牙“我不认为你那个小女朋友会这样要求你。”

 “小女朋友?”他不解。

 “孙采云。”她一字一句,自齿间迸出“看得出来你们感情很好。”那天晚上,她还睡在他家,不是吗?

 莫语涵容一凉。想起那天,她在温家客厅等着温泉取车回来载她时,孙采云那充防备的神态,虽然表面上笑语盈盈,可有意无意之间,总在警告她勿对温泉产生非分之想。

 开玩笑!提出约会这条件的人可是他,不是她!

 虽然她不否认之所以会答应这条件,有部分原因也是为了还她颜色——她莫语涵可不会任由一个黄丫头无端威胁自己!

 “你以为采云是我女朋友?”他古怪地望她。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他蹙眉“她那么年轻!”

 “她可不这么想。”她反驳,一颗心却莫名飞扬“她很仰慕你、很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吗?”

 “你误会了。”他摇头“她只是把我当成哥哥而已,没别的意思。”

 只是哥哥吗?她嘲讽地睨他。

 这木头!爱上他的女人可倒霉了。想着,她心情大好,偏头望向窗外,淡淡盈漾笑意的容颜在落余晖掩映下,格外动人。

 婚宴,在月正当中时,来到了最高

 焰光能熊,阿美族的青年男女围着火、牵着手,热情的舞姿数人看了目不暇给,暸亮的歌声应和着鼓韵回在山谷之间,更轻易激动听者的血

 心跳,加速了。捧着口,莫语涵惊愕地发现一颗心竟律动狂野,威胁着要迸出,而呼吸早已急促不定;在鼓声逐渐加速节奏时,她不听话的足尖也开始随之打拍子。

 她想跳舞,想和那些穿著传统服饰的青年男女一般,围着温暖耀目的火光跳舞。

 这太不可思议了。她仰起头,微微垂敛眼睫。

 虽然她一向喜欢跳舞,虽然在工作最忙碌的时候,她习惯偷空到舞厅释放所有闷在体内的压力,虽然她一向不介意在五光十下,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

 可在这样的荒山野岭跳舞?在火光月华掩映下恣意抒发自我?她从来没想过啊!

 “…一起来吧。”正当她犹豫不决之际,温泉彷佛注意到了闪现在她睑上的强烈渴望,主动拉起她的手,走向火堆。

 她一震,直觉口拒绝“不!”

 “为什么不?”他对她温暖地笑“你不觉得这样的气氛很让人热血***吗?这个——”他顿了顿,拇指抚过她手臂窜起的皮疙瘩“难道不是你想跳舞的证明?”

 “我才没有!”她使劲回手,一则因为遭他猜中了心事,一则因为他抚过她肌肤的指触太过感,教她脊髓一阵颤栗。

 她退后一步,望着他的眼神几乎是戒慎恐惧的。

 她…怕他。为什么?

 来不及细想,他已再度握住她柔腕,跟着直接将她拉向人群,不容她有挣扎逃离的机会。

 不知不觉间,她已和人们手牵着手,跳起舞来。

 舞姿起初是僵硬木讷的,可不过几分钟,已然奔腾狂放起来。

 是的,这很简单不是吗?只是围着火光来回跳着简单的舞步,只是偶尔放开嗓子,学着哼他们好听的传统歌谣。

 真的很简单。她只需放开怀享受这一切,无须担心跳到一半时,会有来自各方登徒子的有意騒扰;只需要全心全意,沐浴在蒙眬的月华下,与温柔跃动的火苗同,甚至不需要理会靠在她身畔的是何方神圣,因为从她掌心传来的那股热意已微妙地暗示——

 是他。

 伴着她的人是他,看着她的人是他,牵住她手的人是他。

 因为是他,她无须担心任何不愉快的肢体接触;因为是他,她甚至下意识期待起某种电光石火的交流…

 在鼓声逐渐缓下来的时候,男男女女忽地松开了紧紧相连的手,慢慢退离火堆。他们一面唱歌,一面踩着快的舞步,寻找眼中的情人。

 很快地,双双对对的青年男女寻到了彼此,手拉着手,四目相凝。

 他同样找到了她。

 在她还下清怎么回事时,他已牵住她双手,将她纳入自己怀中。

 她气息微微、心跳颤动,凝睇着他的眸氤氲着水雾。

 另一种舞蹈开始了,由沉浸于幸福中的新郎新娘领衔,跳起属于恋人的舞步。

 在环顾周遭一圈后,她莫名仓皇,颤声唤他“温泉,我们——”

 他没说话,手指轻轻拂过她耳畔,替她收拢散的发络。他静静望着她,那眼神,深湛而沉邃,藏着某种诉不尽的意味。

 她呼吸暂停。

 然后,他忽然动了,牵着她的手,带领她加入情人的舞蹈。

 天边的星子,在她眼中碎成一片一片,每回两人握的手高高扬起时,她总觉得自己抓到了其中一片。

 她抓到了星星,总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星星,她感觉,它们正安静地躺在她手心里,熨贴着她掌间纵横错的命运纹路。

 她是否,也因此改变了命运?她蒙地想,在一声声昂热烈的鼓声里,在一次次与他眼神会中,失了心、落了魂。

 他的眼,不是总如阳光男孩一般灿烂调皮吗?可为什么现在凝住她的,却是令她无法把持的、属于男人的温沉深邃?

 他,真的长大了。

 现在的他,脸上不再只是洋溢青春年少的开朗率真,那微微镌刻在眼角的细纹,悄悄染上了岁月的风霜。

 现在的他,眼底下再只有来自阳光赐予的光辉灿烂,那隐隐底蕴在最深处的,是某种幽微惆怅的暗芒。

 他长大了,虽然还是那么爱说爱笑,虽然脾气仍旧温煦相暖,但他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年少不知愁的孩子了。

 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想着,莫语涵的心一阵阵、一阵阵轻轻地拉扯,疼。

 她不知道自己在痛些什么,只是在这么近的距离凝望他的时候,在与他气息相接、呼吸错的时候,她忽然感到浓浓的惘然。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她用眼神问他,而他,脸色一黯。

 究竟怎么回事?

 他敛下眸,忽地伸手揽过她颈项,在她前额轻轻印下一吻。

 她身子一僵。

 鼓声,也在此刻停了,新婚夫妇捧着一坛酿酒,一一为每位参加婚礼的嘉宾斟上一杯。

 “干杯!”有人带头高喊。

 “干杯!”众人跟着欢呼,一口仰尽杯中表达祝福的烈酒。

 “你能喝吗?”见她也跟其它人一样一口喝尽,温泉不微微收拢了眉。

 “放心吧,我酒量没那么差,这点酒还难不倒我。”

 “这可是白酒,酒浓度很高的。”

 “我知道。”她豪气地甩了甩发,伸手又要了一杯来“这没什么。我在PUB一口气喝三杯威士忌都没问题呢。”

 “PUB?”他眉峰更加紧聚“你经常去那种地方?”

 “不行吗?”她一扯角,淡淡嘲讽“你该不会以为会上PUB喝洒的单身女郎,一定都是想找一夜情的吧?”

 “你是吗?”他静静地问。

 “当然不是!”她愤然瞪他“也许你不相信,但台北还是有那种不嗑摇头丸、不搞一夜情的PUB的。”

 见她如此愤慨,他低低地笑了“我相信。”

 “嗄?”反倒是她一愣。

 “我相信你,语涵。”他温柔地望她“你也许放肆,却不胡涂。”

 “你——”一股难言的滋味倏地梗在她臆,她呼吸凝滞,好半晌才稍稍顺畅“放肆的人是你吧?”轻轻咬“刚才那个吻是什么意思?”

 “那个啊。”听她乍然提起,他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别过脸庞。

 那缓缓漫开他脸颊的,是红晕吗?她心跳地看着,玉颊也跟着发烧。“别、别告诉我那只是意外。”

 “…是情不自。”他忽地哑声道。

 她一颤“什么?”

 深湛的眸光重新落定她“刚才我会那样,是因为情不自。”

 她瞪着他,一动也不能动,宛如遭魔法冻住身子。“这是…什么意思?”

 “你还不懂吗?女人。”他顿了顿,伸手抚上额,长长地、颇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因为我喜欢你啊。”

 他喜欢她?怎么可能!心海宛如一阵狂风吹过,卷起千层。她直瞪着他,全身僵凝,彷佛连血也冻住了。

 那么,他之所以提出约会的条件,之所以苦心为她安排了这么一个别出心裁的周末,都是因为喜欢她?她不敢相信。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半晌,沙哑的嗓音方自她苍白的间吐落。

 “十七岁那年。”他低声答。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

 “给我一个理由!”她锐喊。

 他望她,湛眸滚过光影。听闻一个男人表白后,还坚持追问原因的女人并不多,而她正是那少数当中的一位,也算奇葩了。

 不愧是“火玫瑰”啊!他微微笑,淡淡温煦,也淡淡苦涩。

 “好吧,如果你坚持想听的话。”他顿了顿,深深望她“我想我会喜欢你,也许是因为你看起来总是对一切毫不在乎的样子吧。”

 什么意思?她秀眉一蹙“说清楚一点。”

 “其实你…并不真的毫不在乎。”

 秀眉更紧。

 看来她还是不懂。温泉一声叹息,双手一扬,捧起她惊疑不定的容颜“因为你,不是表面上的你。”他幽幽道。

 “什么、意思?”彷佛终于领悟他想说些什么,她容忽地刷白。

 “因为你渴望真正了解你的人。”

 “胡说八道!”她惊斥。

 “因为你其实不像表面那么冷淡。”

 “你、你懂什么?”她的眼,抹上真正的惊慌。

 “因为你用一身的刺来武装自己。”

 “你、不要再说了…”

 “因为你在刺伤别人时,同时也刺伤自己。”

 “我要你别再说了!”她尖喊,倏地用力推开他,身子往后一退。

 他却上前一步,再度拥住她双肩,深沉的眸燃起不顾一切的火苗。

 “因为除了我妹,从来没有人能让我这么牵挂;因为我一直想忘了你,却又忘不了你;因为我不停告诉自己不许再打探你消息,却忍不住想那么做;因为我明知道不应该,却又想保护你、照顾你。”他倾诉着,一句比一句激动,一句比一句用情,包裹住她香肩的掌心如火钳,滚烫她细腻的肌肤。

 她好想逃!她承受不了这样的炙热,承受不起这样的表白。

 “因为我…实在放不下你啊,语涵。”他唤她,声嗓那么沙哑,那么痛楚。

 他凭什么这样唤她?凭什么这样扰动她情绪?凭什么在她平静了十多年的心海掀起狂风巨?凭什么?

 “别再说了!”握在手中的酒杯落了,酒洒了一地。她却浑然未觉,只是频频往后退,慌乱地挤过正昂狂的人群,往安静的角落躲。

 他是太激动了。因为这晚宴快淋漓的气氛,因为这热情的歌、热情的舞,因为这醇厚中暗藏着猛烈的酒——他一定是喝醉了,否则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我们走吧。”眼看着他追上来的拔形影,她只觉双腿发软“离开这里。”

 他只是静静望着她,那眼神,忧郁而深沉。

 她心跳一停“你…你知道我们之间不可能,我不可能爱上像你这种男人。”

 他闻言,苦苦一牵嘴角“我知道。”

 “我不可能喜欢你,我讨厌连自己的梦想都抓不住的男人。”她着气。

 “我知道。”他连嗓音,也是苦的。

 她握了握拳“我…不会喜欢只能窝在乡下教书的男人,我不想跟这种人在一起。”

 “我知道。”他闭了闭眸。

 “你——”她迟疑地瞪他。

 为什么他还能如此平静?他难道听不懂吗?她在讥刺他、侮辱他啊!任何有点自尊的男人听到这些都该变了脸色,他怎能依然一派温文?

 难道他一点傲气、一点自尊也没有吗?

 她瞧不起这样的男人!惘的雾气在她眸中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怨恨与鄙夷。

 他看懂了,高大的身子一晃,脸色刷白。

 “你瞧不起我。”他低低地、肯定地道,嗓音梗在喉间,是难以品尝的苦涩。

 她呼吸一。“没…没错。”她正在刺伤他,她知道,可她没办法挥去心中的怨念。

 他下颔一凛,别过头。

 片刻,两人只是僵持在原地,他不看她,她也垂敛眼睫。周遭的空气明明是滚热的,但两人膛却都冰凉,像随时会落雪。

 终于,他黯然开口“我们走吧。”

 她没反对。

 正打算悄悄离去时,一声热烈的呼喊却让两人不得已停下步履——

 “老师!”

 温泉深呼吸一口,回过头,脸笑意横溢“怎么?你这新郎不乖乖看着漂亮新娘,四处逛做什么?”

 “老师,我特地来敬你一怀的。”新郎笑道。他是一位黝黑壮硕的青年,浓眉大目,神采飞扬,让人看了忍不住喜欢。

 “怎么?刚刚还没喝够?我看其它人已经灌了你不少了,你小心醉倒。”温泉端出老师的口吻。

 “再怎么醉,也要跟老师喝一杯啊。”新郎学着广告词,调皮地眨了眨眼“要是没有老师,就没有今天的我。”说着,他不由分说给温泉一杯酒,跟着举起自己手中的酒杯。“来,要干杯哦!”于是,师生两人各自将杯中酒饮干,相视而笑。

 “从今天起,你就是有家室的人了,要好好爱护老婆啊,六年二班的老大。”温泉戏谑地唤,顺道赏了他一拐子。

 “唉,都那么久以前的事了,老师不会还记恨在心里吧?”

 “那当然啰。我永远都会记得,是谁让我教书第一年就天天在校务会议挨骂,还当众被校长人人削到爆。”

 “嘿嘿。”提起年少轻狂的往事,新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对不起嘛,老师。”

 “好啦,老师没怪你的意思,快回去新娘身边吧。”温泉慈蔼地拍拍他的肩“我先走啰。”

 “等等,还有一件事。”新郎转向默默在一旁站着的莫语涵“我要跟莫小姐道个歉。”

 “道歉?”她一愣,不明所以。

 “听说那天你去忠伯家拜访时,被两个孩子整了,他们不但对你丢鸡蛋,还故意把你推到田里,对吧?”新郎充歉意地望她“对个起,那两个孩子其实是我的表弟表妹,他们不懂事,希望你别怪他们。”他诚挚地说。

 原来是张伯的孩子们做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温泉目光一黯,他瞥向莫语涵,有些担心她克制不住脾气,可出乎意料的,她竟缓缓摇了摇头。

 “那天是我自己骑车不小心,才摔到田里的,跟孩子们没关系。”

 “嗄?”这回轮到新郎一愣“真的吗?”

 她点点头。

 “那…他们还是不该对你丢鸡蛋,不好意思,他们只是想为他们父亲出气。其实他们平常都是很乖的孩子,唉。”新郎着手,不知该怎么说明这一切,只能叹气。

 倒是莫语涵直截了当问:“他们的父亲怎么了吗?”

 “这个嘛——”新郎犹豫地转向温泉。

 “张伯是个工人,去年他们的工程队接了个桥梁工程。”温泉接口解释“在除漆焊接的时候,不小心暴在大量铅熏烟中。”

 “铅中毒?”她立即猜到,微微颦眉。

 “他申请职业灾害抚恤,聘用他们的营建公司却说张伯不是公司内的正式员工,不肯给。”他顿了顿“据说双城集团就是那家营建公司的大股东。”

 原来如此。所以孩子们才把她当成假想敌。

 一念及此,她忽地膛一紧,将他拉到一旁,低声斥他“那你还敢带我来参加这场婚礼?你在想什么?不怕你的学生恨你吗?”

 “不会的。他够大了,知道你跟双城集团不能混为一谈。”他同样低嗓音“而且他方才不是反过来跟你道歉了吗?”

 “可是——”明眸迟疑地转。

 “别担心自己在这里不受。”他安慰她“阿美族一向以热情著名,他们不会排拒前来参加喜宴的客人。”

 “我才不在乎他们怎么对我,我只是——”她一顿,咬

 “你担心我吗?”彷佛看透了她的思绪,他温声问。

 她睨他一眼“你不怕镇上的人说你被我这个妖女惑?”

 “如果他们真那么说,那也…不算谣言。”

 她说不出话来。

 他没再看她,径自走回学生面前,还没开口道别,便瞥见另一道身影匆匆奔来。

 “这回换新娘来敬我?”他半开玩笑,与新郎一同视如一只大红喜蝶翩然飞来的年轻女孩。

 可一认清新娘睑上仓皇的神色,两人微笑同时迅速-敛。

 “怎么了?”新郎问她。

 “不好了!你表妹刚刚打电话来。”

 “她说什么?”

 “她说你小表弟好象生病了,你舅舅又不在,她跟你大表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什么?”新郎一惊,脸色大变。

 温泉见状,急忙握住他臂膀“别担心,我现在马上赶过去帮忙。”

 “可是老师…”

 “你是新郎,别丢下客人。放心吧,一切有我。”

 “那就麻烦老师了。”他感激莫名。

 “客气什么?”鼓励地搥了他肩膀一记后,温泉马上转身离去。

 莫语涵呆呆站在原地。

 “你怎么了?快跟我来啊。”发现她没随上他,他又急急转回身子,伸手握住她冷凉的玉手。“走吧。”

 “嗯。”望着两人紧紧握的手,莫语涵鼻间一酸,百种滋味,在臆间肆意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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